第三章：空洞的玩偶回程的路上，老周还在兴奋地絮叨林雪有多光彩照人，说她那身行头能顶我俩一年工资。
我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心思却全在刚才看到的艾米的情绪曲线上。
那条平滑得像死水一样的线，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普通的情绪优化，是修剪掉过高的峰值和过深的谷底，让生活看起来像缓坡丘陵。
但艾米的系统，简首像在她情绪世界的西周筑起了高压电网，把所有波动，无论好坏，都死死地压在了基线以下。
这己经不是优化了，这是囚禁。
第二天，我借口需要更详尽的底层数据来“优化系统稳定性”，申请了对艾米情绪模块的深度访问权限。
出乎意料，权限很快批了下来，批阅人签名是林雪。
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监视和考验。
再次走进那间纯白色的起居室，艾米还是像昨天一样，坐在老地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漂亮雕塑。
管家机器人无声地滑行到角落待机，冰冷的电子眼偶尔闪过微光。
我连接上深度检测设备，屏幕上的数据比昨天更加详尽，也更加触目惊心。
不仅仅是平滑，她的情绪反馈回路显示出明显的功能性萎缩迹象。
长期缺乏真实的情感体验，那些神经连接就像久不使用的肌肉，正在慢慢退化。
我拆开她手腕上那个小巧精致的“心链”接入端，进行物理检测。
旁边工具架上，放着我那个用废弃零件拼凑的、用来检测微型电路通断的小玩意儿，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发光器，工作时会发出柔和的蓝光。
艾米空洞的目光，第一次被那点微弱的蓝光吸引了过去。
她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那个小装置上。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好奇”的波动。
“一个小工具。”
我尽量让语气随意，把发光器递到她面前，“检查电路用的。”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纤细的手指，非常轻地碰了碰发光器的表面。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微热的金属壳，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但目光却没有移开。
“它……是蓝色的。”
她陈述着一个事实，但语调里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
仿佛蓝色是一种需要被定义的新奇事物。
就这一下，检测仪上代表“兴趣”和“探索欲”的次级参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虽然很快又被系统压制下去，但像在死水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是没有感受，是被压抑得太深了。
“你喜欢蓝色吗？”
我试探着问。
艾米沉默了，她看着那点蓝光，像是在检索一个庞大的数据库。
过了好几秒，她才用那种标准的语调回答：“系统推荐色卡中，蓝色系有助于稳定情绪，促进内心平和。”
标准答案。
但不是她的答案。
我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想起老周说起他女儿时眉飞色舞的样子，说他闺女最喜欢在地上下雨后的水坑里乱踩，弄得一身泥，然后咯咯大笑，那笑容又野又真，能把人的心都照亮。
可眼前这个女孩，连喜欢一种颜色，都需要引用系统手册。
这时，艾米忽然抬起头，看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我的影子，虽然还是很淡。
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叔叔，我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像……里面是空的。”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进了我心里。
它比任何哭喊和抱怨都更有力量。
她不是在诉苦，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她无法理解的事实。
我盯着屏幕上那条被禁锢的曲线，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精致却空洞的“玩偶”。
职业道德、系统规则、可能带来的风险……所有这些警告在我脑子里疯狂叫嚣。
但另一个声音更大：如果我不做点什么，这个女孩可能就永远失去感受这个世界的能力了。
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完美的傀儡。
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舞动起来。
绕过层层安全协议，像小偷一样潜入系统的最底层。
那个隐秘的“后门”再次出现。
这一次，我不是简单地观察，而是要利用它。
我的目标非常精确：找到那个对“悲伤”情绪进行过度抑制的指令集。
悲伤，作为一种基础的负面情绪，往往与深刻的记忆和联结相关。
解除它的部分禁锢，可能是唤醒其他情感的钥匙。
这操作极其精细，如同在神经血管上做显微手术。
稍有不慎，可能导致情绪闸门彻底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找到了！
就是这段冗余的抑制代码。
我小心翼翼地修改了几个关键参数，将抑制强度下调了大约15%。
这个幅度，应该足以让她感受到一些东西，又不至于失控。
确认，执行。
几乎在指令生效的瞬间，艾米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空洞的眼睛里，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先是迷茫，然后是……一种巨大的、迟来的、被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那层完美的外壳。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滴在她白色的裙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小小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耸动。
她终于，像个人一样，哭了。
我立刻修复了所有操作日志，抹去一切痕迹。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管家机器人滑了过来，电子眼闪烁着红光：“检测到用户情绪剧烈波动。
建议启动镇静程序。”
“波动在正常范围内，”我强装镇定，挡住机器人，“是系统优化后的正常情绪释放，有利于长期稳定。
我己记录在案。”
机器人停顿了几秒，似乎在分析，然后电子眼恢复了常态，退回了角落。
我守在一旁，看着艾米从无声的落泪，到小声的啜泣。
她没有看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但那悲伤，是真实的，鲜活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累了，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她的眉头不再是一片平滑的空白，而是微微地蹙着，像是在做一个并不轻松，但属于她自己的梦。
我收拾好工具，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冒险吗？
当然。
后怕吗？
也有。
但当我走出那栋别墅，看到外面依旧“完美”的世界时，却觉得空气似乎没那么冰冷窒息了。
本章结尾：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
里面那个女孩，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叛乱”。
而我，这个不起眼的维修工，成了她唯一的同谋。
这条路一旦踏上，恐怕就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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