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墨，泼满了天津卫南运河畔的这个小院。
十七岁的陆寻蜷缩在院角那口破旧的大水缸里，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
冰冷的缸壁贴着他的脊背，寒意钻心，他却不敢动弹分毫。
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水缸本身的霉味，一股脑地往他鼻子里钻，呛得他几乎要呕出来。
院里的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将几个黑影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翻捡着，搜寻着，粗鲁的动作间，陆寻看见他大伯瘫倒在磨盘旁，平日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瞪得滚圆，望着漆黑的天空，没了神采。
堂哥陆明试图反抗，被一个黑衣人反手一刀，便再没了声息，鲜血汩汩地流，渗进院子里冰冷的石板缝隙。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陆寻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疼痛压制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哭喊和颤抖。
牙齿陷进皮肉，尝到了和自己鲜血一样的铁锈味。
就在一个时辰前，这院子里还是一片暖意。
大伯喝了两盅烧刀子，正红光满面地给他讲解《千江秘谱》里“地气寻踪”的诀窍。
“寻娃子，咱憋宝人，靠的不是蛮力，是眼力，是脑子！”
大伯指着秘谱上那幅残缺模糊的图案，“你看这‘沉江玉髓’的伴生水纹，要结合月相、潮信、地脉走向来看…可惜啊，咱这家传的秘谱只剩这半部，好多关键处都失了传承…”陆寻正努力记忆那些玄奥的线条，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急促而粗暴的叩门声。
不等回应，门闩便发出断裂的悲鸣。
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涌了进来，刀光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寒芒。
“陆文庚，东西交出来！”
为首之人声音沙哑冷硬，像生铁摩擦。
陆寻的大伯，陆文庚，脸色骤变，一把将陆寻推向后院，自己则抄起了手边的铁锹，厉声道：“什么东西？
我们寻常人家，哪有什么东西值得各位好汉惦记！”
“哼，憋宝陆家，藏得好深。”
那首领冷笑一声，“‘山河枢’！”
听到这三个字，陆文庚瞳孔猛缩，旋即更是坚决：“听不懂！
你们找错人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刀光便亮了起来。
惨叫声、怒骂声、器物碎裂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陆寻被大伯奋力推开，踉跄摔倒在院角。
混乱中，他下意识地滚进了那口平日用来蓄雨水的大水缸，拉过缸口半掩的破木板盖住头顶。
透过缝隙，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温暖的家变成修罗场，至亲之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二外面的声响渐渐停了。
脚步声在院里来回走动，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声音。
“大哥，都搜遍了，没有像‘山河枢’的东西。”
一个声音回报。
“秘谱呢？
半部《千江秘谱》总该有！”
那首领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也没有…这陆文庚，嘴硬得很，到死都没吐口。”
“晦气！
一把火烧了干净，主家要的是斩草除根，东西找不到，人也必须清理干净！”
陆寻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火烧？
那他藏身的水缸…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巡夜警察的哨子声，似乎是邻居被惊动报了警。
“妈的，来得真快。”
黑衣人首领啐了一口，“撤！
便宜他们了，留个全尸！”
脚步声匆匆远去，院门被甩上。
世界陷入一种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哔剥声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陆寻又等了很久，久到双腿麻木，冰冷刺骨，才颤抖着，极其缓慢地顶开木板，从水缸里爬出来。
他瘫软在地，借着将熄的火光，看着眼前宛如噩梦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巨大的悲恸和恐惧淹没了他。
但他知道不能停留，那些黑衣人可能会回来，警察来了他也说不清。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最后看一眼大伯。
他踉跄走到磨盘边，跪倒在地，想去合上大伯不肯瞑目的双眼。
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皮肤时，他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就在他试图扶正大伯身体时，发现大伯的一只手死死按在腹部，指缝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陆寻心中一凛，小心地掰开那僵硬的手指。
那是一块触手温润的黑色玉牌，只有拇指大小，上面用极其精细的刀工刻着一条环绕的螭龙，龙口微张，对着中心一个古怪的符号。
玉牌边缘还沾染着温热粘稠的血液。
陆寻认得这玉牌，这是陆家祖传的物件，大伯从不离身，说是祖师爷传下的凭证。
他紧紧攥住玉牌，玉牌的温润似乎带着大伯最后的体温。
他对着大伯和堂哥的尸体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冰冷染血的石板上。
“此仇…必报！”
少年从牙缝里挤出誓言，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
他必须立刻离开。
三陆寻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那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小屋。
他从床下拖出一个旧木箱，里面是他平时研究《千江秘谱》的一些笔记和工具。
秘谱原本己被大伯藏起，显然未被发现。
他快速将笔记和几件小巧的工具打包，目光扫过屋内，想再带些盘缠。
忽然，他瞥见墙角那只被摔裂的陶土老鼠摆件——那是他小时候大伯给他买的玩意儿。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捡起了老鼠。
老鼠从中间裂开，里面似乎塞着一小卷东西。
他心中一动，用力掰开，里面果然是一张卷得很紧的、泛黄的羊皮纸。
他来不及细看，将其和黑玉牌一起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血腥和死亡的家，陆寻翻过后院的矮墙，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之中。
西三个月后。
南方，淅川县境内，靠近丹江口的一处荒僻河滩。
夜色深沉，下着小雨。
一个穿着蓑衣斗笠的身影，正蹲在江边一片乱石滩上，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缠着红绳的铜盆放入水中。
正是逃亡千里至此的陆寻。
他面容憔悴，眼神却比三个月前锐利了许多，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警惕。
根据他破解大伯遗留的那张羊皮卷上的信息，以及《千江秘谱》的记载，这处名叫“老鸹滩”的水域，近期可能有“水猴子”抱月，而水猴子出没的水底老岩洞附近，有时会伴生一种叫“阴涎”的宝货，是寻找更深层水脉宝物的辅助材料。
他需要这些实践来验证家传所学，更需要积累资源和经验，才能追查仇踪。
那块黑玉牌和羊皮卷是他仅有的线索。
铜盆入水，在水面轻轻打着旋。
陆寻摒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下的铜盆。
秘谱记载，若水下有“阴涎”汇聚，其性沉敛，会影响水面波纹，使盆沿的红绳在水中的倒影产生细微的扭曲。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丝落在江面，泛起无数涟漪。
陆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自己推算错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眼神猛地一凝！
透过晃动的水波，他看到盆沿红绳的倒影在某一个瞬间，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扯了片刻，与周围自然的波纹截然不同！
有门！
他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正待有下一步动作。
突然——“噗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从上游不远处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猛地打破了江夜的宁静。
陆寻吓了一跳，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迅速压低身形，藏身于一块巨石之后，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江面。
只见浑浊的江水中，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在剧烈扑腾，挣扎着向岸边靠近，看样子不像是失足落水，反而像是…在拼命逃避什么。
紧接着，岸上传来几声粗野的压低的怒骂和杂乱的脚步声，几支火把迅速亮起，光影晃动，映出几个彪悍的身影，正沿着江岸快速追来，目标首指那个水中挣扎的人。
“妈的！
看你往哪儿跑！”
“抓住那小子！
把东西抢回来！”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寻暗骂一声，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场莫名的麻烦之中。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块温润的黑玉牌和羊皮卷紧贴着他的胸口。
江中挣扎的人影似乎力竭，扑腾的动静小了下去，正顺着水流朝他藏身的方向漂来。
岸上的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己经能隐约照亮这片乱石滩。
是立刻转身离开，避开这桩是非？
还是…陆寻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如弓，目光快速扫过汹涌的江面和越来越近的火把光亮，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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