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电日的猎人与齿轮铁城的第七次阶梯断电来得比天气预报还准。
下午三点整，最后一盏红绿灯挣扎着闪了三下，像濒死的萤火虫终于歇了气。
陆燃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蹲在拆迁楼的断墙上数着手表秒针 —— 当秒针卡在 18:00:00 的位置时，整个城市果然像被按了暂停键，连远处能源局大楼顶端那盏号称 “永不熄灭” 的警示灯都灭了。
“得，又省了半度电。”
他嗤笑一声弹掉烟蒂，烟蒂坠进墙根的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今天是黑市的 “换电日”。
陆燃怀里揣着西个应急电池，是上周从废弃基站扒下来的存货。
这种巴掌大的玩意儿现在比黄金还金贵，一块能换两袋压缩饼干，或者半瓶消毒水 —— 前提是能平安送到买家手里。
他沿着后巷往交易点挪，脚步踩在碎玻璃上嘎吱作响。
两侧的楼房像被拔了牙的老狗，黑洞洞的窗口里偶尔闪过手机屏幕的微光，那是有人舍不得用仅剩的电量，只敢在断电时偷偷刷几下离线论坛。
论坛上最近最火的帖子是《论舔能源局门卫的一百种姿势》，底下一群人吵着 “舔到最后应有尽用” 还是 “躺平等死更体面”，陆燃上次忍不住回了句 “内卷不如去抢”，结果被管理员禁言三天。
“燃哥，这边。”
阴影里钻出个瘦得像根火柴的小子，是黑市的联络员阿柴。
他往陆燃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烤土豆，自己啃着半块发霉的面包，腮帮子动得像只仓鼠。
“买家靠谱不？”
陆燃剥开土豆皮，烫得首搓手。
土豆是用太阳能板勉强烤熟的，边缘焦黑带点苦味，这己经是最近能吃到的顶级伙食。
“老主顾了，张医生的人。”
阿柴压低声音，“他诊所的冷藏柜快撑不住了，疫苗再冻不住，下周就得有小孩遭殃。”
陆燃点点头。
张医生是少数还在贫民窟开诊所的人，上次陆燃妹妹发烧，就是他偷偷塞了片退烧药。
他正想嘱咐阿柴把电池包好点，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寒意 —— 这是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练出的本能。
“跑！”
他拽着阿柴往巷子深处扑的瞬间，身后就炸开了枪声。
铅弹打在砖墙上碎成粉末，陆燃回头瞥见三个穿黑色制服的人，胳膊上别着能源局的银色徽章，手里的电击枪滋滋冒着蓝火花。
“操，是‘电狗’！”
阿柴吓得声音发颤。
铁城的人都知道，能源局的特殊行动队就叫 “电狗”，专抓黑市交易的。
以前他们最多是没收东西，这阵子却越来越狠，上周有人亲眼看见个卖太阳能板的老头被他们打断了腿。
陆燃把电池往怀里一按，拽着阿柴拐进堆满垃圾的死胡同。
墙头上挂着废弃的广告牌，上面 “新能源，新生活” 的标语早就褪色，只剩下 “新” 字的一点红漆像道血痕。
他踩着垃圾桶往上爬，阿柴却突然 “哎哟” 一声摔倒了 —— 脚踝被生锈的钢筋划破，血顺着裤管往下淌。
“你先走！”
阿柴推了他一把，从怀里掏出把折叠刀，“我引开他们！”
陆燃咬咬牙，翻身跳上墙头。
身后传来电击枪的爆鸣声和阿柴的痛呼，他不敢回头，顺着排水管滑进另一条巷子。
跑过第三个拐角时，怀里的电池硌得肋骨生疼，他摸出块碎镜片照了照，额角被流弹擦破点皮，血珠正往眼睛里渗。
喘着粗气靠在墙上，他才发现刚才混乱中抓错了东西 —— 手里攥着个弹壳，黄铜色的，底部刻着能源局的徽记。
这玩意儿不该出现在 “电狗” 的枪里，他们标配的是能量子弹，打出去连个响都没有。
“邪门。”
陆燃把弹壳塞进口袋，摸出个旧手机按亮。
屏幕上跳出来条推送，是能源局的官方公告：“本周阶梯断电符合能源消耗标准，市民请勿轻信谣言。”
下面跟着一串点赞，他扫了眼 ID，全是些带编号的小号。
正想关掉，手机突然震了震。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是那个他以为早就报废的追踪器 APP—— 屏幕中央跳出个小红点，正缓慢地在地图上移动，位置标记着 “旧电厂”。
陆燃的心脏猛地往下沉。
这个追踪器是妹妹留下的。
三个月前，官方说她偷了能源局的应急电池，被当场击毙，连尸体都没给家属看。
他当时在黑市跟人火并，回来只看到门上贴的处决通知，还有这个落在床板缝里的追踪器。
他试过无数次启动，每次都是 “无信号”，今天这是怎么了？
旧电厂在铁城西北郊，十年前就因为 “设备老化” 关停了，现在是禁区。
陆燃往那边瞥了眼，只能看到黑沉沉的轮廓，像头趴在地上的巨兽。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池，又看了看手机上跳动的红点，咬咬牙往反方向走 —— 现在去旧电厂就是送死，但这个红点，必须查清楚。
*** 苏砚觉得自己快成机器人了。
她盯着监控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额前的碎发被空调吹得飘起来，沾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
能源局的中央空调早就调成了 “节能模式”，冷气时断时续，机房里像个大蒸笼，老旧服务器的风扇发出哮喘似的噪音。
“苏工，三号机组又闹脾气了。”
旁边的实习生小张举着测温枪，脸皱得像颗没熟的橘子，“温度超了警戒值三度，能耗表却卡在标准线不动弹，这是学会摸鱼了？”
苏砚走过去踹了踹服务器主机，外壳上的漆皮簌簌往下掉。
屏幕上的数值果然在跳，1200kw、800kw、1500kw…… 毫无规律地乱蹦，跟机组实际的运转声完全对不上。
她调出近一周的数据记录，发现每天凌晨三点到五点，能耗值都会断崖式下跌，就像有人用橡皮擦把那部分擦掉了一样。
“不对。”
苏砚皱起眉，“三号机组负责给医院和净水厂供电，就算半夜也不可能降到这个数，这数据是假的。”
小张凑过来看了看，吐了吐舌头：“假的？
不能吧，能源局的系统谁敢动啊？
万一被发现，那不是等着被甩锅吗？”
“数据不会骗人。”
苏砚调出历史记录对比，“你看这里，实际发电量明明是 1800kw，记录上却写着 900kw，差了整整一半。
而且你看这个波动频率，跟电网负载曲线完全不匹配，像是…… 有人手动改的。”
她起身想去总控室查原始数据，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个人。
是部门主任王胖子，手里端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肚子上的赘肉把衬衫扣子崩得快裂开了。
“小苏啊，忙着呢？”
王胖子笑得一脸褶子，眼神却往她身后的屏幕瞟。
“王主任，三号机组的数据有问题，我想查下总控日志。”
苏砚侧身让他进来，指着屏幕上的异常数值，“您看这波动，明显是人为篡改过的。”
王胖子的笑容僵了一下，端着杯子的手晃了晃，枸杞差点洒出来。
他凑过去看了两眼，咂咂嘴：“嗨，多大点事，系统故障呗。
老机器了，偶尔抽个风很正常，你别小题大做。”
“不是故障，是有规律的篡改。”
苏砚调出更详细的曲线图，“每天固定时间，而且篡改手法很专业，用的是管理员权限。”
“管理员权限？
谁有那本事？”
王胖子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声音突然拔高，“小苏我跟你说，咱们能源局的系统安全得很，你可别听外面那些谣言瞎猜。
赶紧把数据调正常，别影响了晚上的供电，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责任吗？”
这话说得跟甩锅似的。
苏砚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突然明白过来 —— 他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可是主任，” 她还想争辩，王胖子己经摆摆手往外走，边走边嘟囔：“年轻人就是爱较真，咱们拿工资办事，别管那么多…… 对了，晚上断电前记得把服务器关了，省点电。”
门 “砰” 地关上，苏砚站在原地，盯着屏幕上乱跳的数字，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她来能源局三年，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 —— 铁城的能源储备明明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什么要搞这种阶梯断电？
每次她提出优化方案，不是被打回来就是石沉大海。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医院的闺蜜发来的消息：“苏苏，我们科室的备用发电机快扛不住了，柴油质量太差，老是熄火。”
后面跟着个哭脸表情。
苏砚回了句 “我想想办法”，刚放下手机，整个机房突然黑了。
不是断电那种渐变的熄灭，是瞬间全黑，连应急灯都没亮。
服务器的风扇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窗外传来的惊叫声。
苏砚摸出手机按亮，屏幕上跳出条紧急通知：“全市电网突发故障，恢复时间待定。”
“搞什么？”
小张的声音在黑暗中发颤，“备用电源呢？”
苏砚摸索着走到应急电源箱前，打开一看，里面的电池全是空的，正负极上还沾着点白色粉末，像是被人故意放了电。
“别慌，我去配电室看看。”
她抓起桌上的手电筒，刚拉开门就被涌进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外面乱成一锅粥。
走廊里全是跑动的人影，有人喊着 “快去启动备用机组”，有人骂骂咧咧地踹着打不开的电梯门。
苏砚挤过人群往配电室跑，沿途看到好几个办公室的人正往包里塞文件，像是要跑路。
配电室的门被锁死了，钥匙孔里插着半截断钥匙。
苏砚急得踹了两脚，旁边突然有人喊：“苏工！
医院那边打电话来，说重症监护室的呼吸机快没电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楼下跑。
医院是一级供电单位，按理说有独立的备用发电机，现在连那里都出问题，情况比想象中更糟。
*** 医院里像被扔进了颗炸弹。
走廊里挤满了人，哭喊声、叫骂声、仪器的警报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疼。
苏砚好不容易挤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护士长正红着眼圈跟人吵架，白大褂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柴油！
我们需要柴油！
发电机快停了！”
护士长抓住个穿保安服的男人，指甲都快嵌进对方肉里，“里面还有七个病人，断了电就全完了！”
“没柴油了！
库房里的全是劣质货，烧两分钟就熄火！”
保安甩开她的手，脸涨得通红，“能源局的人联系不上，我们有什么办法？”
苏砚冲进监护室，里面果然一片混乱。
呼吸机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波形越来越平缓。
几个护士正手忙脚乱地给病人做人工呼吸，额头上的汗滴在病人脸上。
“我来试试。”
苏砚跑到发电机房，机器果然停了，排气管里冒着黑烟，一股刺鼻的酸味扑面而来。
她打开油箱盖闻了闻，眉头立刻皱起来 —— 这不是柴油，是掺了酒精的劣质燃料，根本撑不起大功率设备。
“还有备用油箱吗？”
她回头问跟进来的护士。
护士摇摇头，眼圈红了：“昨天刚领的配给，就这一箱，说是…… 说是特供的。”
苏砚咬咬牙，摸出手机想给能源局的同事打电话，却发现没信号。
正急得团团转，眼角余光瞥见个黑影从后门溜进来，手里拖着个油桶，脚步轻得像猫。
“站住！”
她大喝一声，追了出去。
黑影跑得飞快，油桶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声。
苏砚跟着跑出后门，发现是个男人，穿着件破夹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道血痕 —— 是刚才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 “电流猎人”？
“把油桶放下！”
苏砚抄起旁边的拖把，拦在他面前。
这桶柴油现在就是救命药，绝不能被偷走。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
他上下打量苏砚一眼，嗤笑一声：“能源局的？
少管闲事。”
“这是医院的急救柴油。”
苏砚握紧拖把，指节都发白了，“里面有重症病人等着用。”
“病人关我屁事。”
男人弯腰想把油桶拽走，“我那边有人等着这桶油活命。”
“谁都没有里面的人急！”
苏砚用拖把柄顶住油桶，两人较上了劲，“你要油可以，等我先救了人，我去能源局给你申请配给。”
“申请？
你们能源局的话能信？”
男人猛地一拽，苏砚没站稳，差点摔倒。
他趁机扛起油桶就要走，却没注意脚下有根裸露的电线 —— 是刚才发电机故障时扯断的，正滋滋地冒着火花。
“小心！”
苏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后领。
男人被拽得一个趔趄，油桶脱手滚出去，正好撞在墙上的配电箱上。
“砰” 的一声巨响，配电箱冒出串火星，整栋楼突然晃了晃，接着远处传来 “嗡” 的一声，像是有什么机器启动了。
两人都愣住了。
几秒钟后，监护室方向传来一阵欢呼。
苏砚跑过去一看，呼吸机竟然重新启动了，屏幕上的波形恢复了正常。
她抬头往窗外看，发现不仅医院，连远处几条街的路灯都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人们纷纷跑出家门，仰着头不敢相信地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手里还拎着摔变形的油桶。
苏砚没理他，跑到窗边拿出手机。
信号恢复了，地图上跳出个提示 —— 刚才油桶撞击的配电箱，连接着一条废弃的线路，终点是…… 旧电厂。
她猛地回头看向那个男人，发现他也在看手机，脸色比刚才挨枪子的时候还难看。
他手机屏幕上的东西，苏砚看得不太清，但那跳动的红点，跟自己刚才在能源局监控里看到的异常数据，不知怎么就联系到了一起。
远处传来警笛声，不是 “电狗” 那种悄无声息的悬浮车，是老式警车的鸣笛，越来越近。
男人低骂一声，扛起变形的油桶就往后门跑，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苏砚一眼。
“旧电厂的电，不该亮。”
他丢下这句话，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苏砚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旧电厂的方向。
那里依旧黑沉沉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 那股突然涌来的电流，像一根引线，己经点燃了什么。
手机又震了震，是王胖子发来的消息：“小苏，电网恢复了吧？
赶紧回局里写报告，就说是设备自动重启，别提别的。”
苏砚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 U 盘，把刚才截到的异常数据拷贝进去，然后关掉手机屏幕。
走廊里，护士长正激动地跟人说：“刚才真是吓死了，还好那桶油……”苏砚没听完，转身往医院外走。
警笛声越来越近，她得在 “电狗” 赶到前离开这里。
口袋里的 U 盘硌得慌，像揣了块烫手的烙铁。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那栋拆迁楼的断墙上，陆燃正举着望远镜看着医院的方向。
他手机里的追踪器 APP 上，那个红点己经停下了，就在旧电厂的烟囱底下，一动不动，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烟蒂又一次被弹进积水里，这次陆燃点了根真的，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游戏开始了。”
他低声说，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在跟那个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说。
铁城的夜空依旧没有星星，但某个角落，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悄悄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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