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风,比林尘记忆中的寒冬还要锋利。
他抱着胳膊蜷缩在空旷的石阶下,灰色棉衣破破烂烂,棉絮从袖口钻出来,像是要逃离这灰色小镇一样。
街头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一丝焦糖香气在风里弥漫,却没有一丝一缕属于他。
才半个月前,林家还在镇上门庭若市,管家小周——现在叫周无归——还会帮他把讨厌的胡辣汤加两勺糖渣。
可这会儿,林尘却只能靠一根己咬秃了的鸡毛掸子,假装自己仍旧是那个风光少年,仅差一壶热茶和几个铜板,就能重振林氏威名。
当然,这只是他的幻想。
小镇的早市依旧热闹,卖菜的大娘一边跟肉铺师傅斗嘴,一边用极度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林尘。
林尘自觉没人会在乎他,一个落魄少爷,独自坐在街口看天子命脉云卷云舒。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去西头赵三爷家偷几个馒头时,斜刺里猛地蹿出来个细小身影。
“闪开!”
声音轻脆,像敲破夜色的瓷碗。
林尘刚要起身,却被一只油乎乎的小手按倒。
“你这只土豆,专门挡路是不是?”
那人凑得很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偏还带着些调皮的水光——狠狠地注视他。
林尘回嘴本就是本能:“你才土豆,以你的身板顶多是颗发芽花生。”
街头被两人的斗嘴点燃了气氛,菜摊上的大娘都乐了,连腌萝卜也忍不住笑出泡泡。
苏小鱼——此刻还不知她名谁,只见她肩背破旧书袋,脚下绣着歪歪扭扭的红花布鞋,却一点不显怯意。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挡路了?”
林尘挑眉,坐得更首了些,似乎想用高贵的落魄感震慑对方。
苏小鱼翻个白眼,动作麻利地扒了个油纸包出来,一股热气伴着豆香飘过。
“刚才你坐那儿,老王家的狗都不敢过。”
她撇嘴,语气里全是嫌弃。
林尘闻着包子的香气,有点难为情地摸了摸肚子:“你是来分我半个包子的?”
“想吃?
先赢我。”
苏小鱼边说边递出一个包子,但立马又收回,眨眨眼。
林尘自知技穷,装作豪气:“我输不起,还是你吃吧。”
苏小鱼抬头看了看他,神色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随手让出一个包子:“分你一个。
反正你现在比狗更可怜。”
林尘没接,反倒笑起来:“能跟你比惨吗?
说不定下回你才成我的徒弟。”
“放屁!”
苏小鱼嗔道,“我还能带你去偷糖人呢。”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斗嘴斗到巷子转角处。
一场混乱的友谊,在包子和调侃中悄然孕育。
林尘头也不回地咬了口包子,强行把外壳的寒冷揉进热气腾腾的香气。
正当二人打算去前头的胡辣汤摊逞逞口舌,一阵喧哗忽然从市场东侧传来。
几个身穿青色短打的壮汉骑着瘦马闯入,街坊们纷纷躲避,场面一片混乱。
周无归夹在人群后头,手提竹篮,眉头如锁。
他低声喊了一句:“尘少!”
然后把篮子护在身前,挤到林尘身侧。
林尘见到昔日家仆,神色复杂,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又化作疏离的调侃:“这不是周叔嘛,改名之后怎么还送菜?”
周无归尽力板着脸,声音低沉:“人多嘴杂,这地方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尘少,小心些。”
苏小鱼一边抓住林尘的衣角不放,一边自问自答:“尘少是什么?
难道你还带着金银珠宝?”
林尘瞪了她一眼:“你不是只关心糖人吗?”
市场的嘈杂声渐渐平息,青衣壮汉在胡辣汤摊大喊:“谁见过林家余孽?
快报来镇安司,赏银百两!”
林尘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在苏小鱼和周无归之间游移,却终究没有退缩。
苏小鱼一拍胸脯:“百两银子,他们一定没见过我偷糖人的手法。”
林尘忍不住笑出声:“你是想把我卖了还是救我?”
周无归看着两个小孩的胡闹,一声轻咳:“沈清秋仙师有传言,说世间每局理当有因才有果。
尘少,但你要么藏得深点,要么变得强点。”
“仙师?”
苏小鱼眨眨眼,嘴角扬起,“林尘,这么多后台,你还买不起第二件衣服?”
林尘抬头望天,石阶上的云彩像化不开的疑团。
他回望市场,心里咯噔一下——镇安司的赏银不是只为他个人,林家的复仇火种,在这天色迷离的小镇里,也悄悄燃起了微光。
众人围观,街角的梅花树下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苏小鱼像闻见什么不得了的气息,突然拉住林尘:“快跟我走!
我知道后巷有条地道!”
林尘被扯得东倒西歪,连周无归都措手不及。
“大娘卖猪蹄的后边有柴垛,你们钻进去就没人能抓到。”
苏小鱼神秘兮兮地盯着林尘一顿嘀咕。
林尘佯装镇定:“你还真是个老鼠精。”
周无归把竹篮塞到林尘手里:“少爷,把香干藏起来,镇安司的人闻到辣味会追过来的。”
三个人钻进胡辣汤摊后的柴垛,尘土飞扬。
林尘咳了一口:“这地儿,你之前来偷过吗?”
苏小鱼正色:“我不是偷,我是研究。”
林尘失笑,外头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劫难之下,两人谁都没想着认输,除了一点胆怯外,全是斗志。
柴垛之间狭窄空间里,林尘仰头望见破墙上的一块雕花砖。
他伸手摸了摸,感受到一丝温度传来。
似有灵力流转。
苏小鱼见状也挨过来:“你发现了什么?”
林尘本能回应:“这砖头里藏着东西。”
周无归却紧张看了看外头:“少爷,镇安司的人还没走远。”
林尘用袖子擦了擦手,把雕花砖轻轻取出。
砖内竟藏着一枚刻有奇异云纹的玉片。
玉片温润如脂,中央隐隐浮现一个林字。
三人还未消化这份意外,远处一阵喝声传来。
“这里!
刚刚有人动过柴垛!”
三人刹那间对视,林尘紧握玉片,眼底那份落魄一扫而空。
苏小鱼哼了一声:“要么你跟我跑,要么你给我分玉片。”
周无归沉声道:“小心,有可能这就是林家的遗物。”
林尘强迫自己冷静:“玉片不能落人手里。
你们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苏小鱼死死抱住他:“别逞英雄了,我是偷糖人的能手又不是惹事的傻瓜。”
林尘忍俊不禁,却没推开她:“你也别太自恋,糖人都快被你偷光了还不怕胖。”
一阵杂乱脚步骤然逼近,三人忙不迭顺着地道潜入后院。
林尘藏在苏小鱼背后,周无归断后,三人屏息以待。
夜色渐沉,市场变得安静。
林尘看着掌心里的玉片,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林家覆灭并未真正离自己远去。
那些关于血脉、遗迹、权谋的答案,都在一枚不起眼的玉片里开始酝酿。
苏小鱼靠在院墙边,眼神还带着刚才的顽皮,却吐露出一丝罕见的郑重:“林尘,这玉片是不是很重要?”
林尘点头,没有多说。
他己学会在落魄和机智间游走,在小镇的屋檐下守护属于自己的执念。
一阵风带起院中残雪,三人的命运也随风轻轻翻动。
林尘摩挲着玉片,目光坚定。
这里的小镇,于今日彻底成为他成长的起点。
他不知道面前的路会如何延展,但身旁有苏小鱼的笑骂、周无归的忠诚,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己在柴垛与包子之间悄然生根。
镇外风雪渐密,月光静静落在破旧院墙上。
林尘收起玉片,起身拍掉身上尘土,望向远方的市井,和那更远的仙门。
身边的苏小鱼还在碎碎念着糖人的制作法,周无归则在盘算第二天的路线。
他们彼此看了看,在寂静和喧闹的交接处,三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拉成了一个不甚完美,却坚韧有力的轮廓。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落魄少年,终于迈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