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像是忽然被无限拉远了。
江凌觉得自己的腿陷在了一种粘稠的液体里,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我叫江凌。”
声音干涩,才出口就仿佛被头顶旋转的吊扇叶片搅碎。
他手里那两张演讲稿,被汗浸得微皱,重若千钧。
夕阳从他身后射入,将他瘦削的影子拉长,钉在地上,似乎暗示了他的结局。
他小声重复了几句“为大家服务”之类的苍白承诺。
台下窃窃私语声漫上来。
他脸颊迅速烧灼起来。
“别信。”
那声音又来了。
冰冷,突兀,像一根针刺入颅腔。
他猛地收声,剩下半个句子硬生生噎在喉咙里。
班主任投来鼓励的眼神,他却误解为厌恶。
他仓促鞠躬,逃下讲台,低着头快步走回最后一排的角落,同桌是大空调。
为什么非要来受这种折磨?
他听着下一位竞选者自信洋溢,赢得掌声。
那掌声刺耳。
这一切的根源,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那还是小学的事。
一个普通的放学午后,母亲来接他。
阳光很好,但他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母亲的笑容,老师抚摸他头发的动作……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
“别信。”
声音毫无预兆地炸响,尖锐得让他几乎踉跄。
“妈!”
他猛地抓住母亲的衣角,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老师刚才心里在骂我笨,对不对?
你其实也不想来接我,对不对?”
空气瞬间冻结。
母亲和老师脸上的笑容僵住,转为惊愕与担忧。
她们开始问他各种问题,语气轻柔却像无数只手,试图扒开他的脑袋。
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被逼到墙角。
那场漫长的审查最终无果。
母亲在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找了许多测试题。
最终,她疲惫地接受了一个结论:儿子患有严重的疑心病。
她松了口气,这总比“精神病”好。
只有江凌自己知道,没那么简单。
那声音如影随形,有时还伴随着破碎扭曲的画面感,暗示着周遭的恶意与欺骗。
他被这种无法言说的恐惧紧紧包裹,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现在请大家投票。”
班主任的声音把江凌拽回现实。
江凌把头埋得更低。
他的人生就像一场注定零票的竞选。
投票完毕,班主任开始公布。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
教室里气氛轻松,这与江凌全然无关。
他盯着桌面的一道木纹,神游天外。
“江凌。”
他的名字突然被念出。
轻飘飘的,像个错觉。
他倏地抬头,心脏莫名一紧。
“别信!”
脑内的警报疯狂嘶鸣,凄厉,急促,几乎要撕裂神经。
他的视线仓皇地扫过全班。
许多人脸上带着茫然,甚至有人发出了嗤笑声。
怎么可能有人投他?
然而,就在教室中间,一只手臂高高地、坚定地举着。
是一个女生,面孔陌生,目光穿过大半个教室,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闪躲。
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
吊扇的嗡鸣、同学的私语,全部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
那尖锐的“别信”声也诡异地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
他看见班主任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在记票纸上,迟疑地画下了一横。
“江凌,一票。”
那句话清晰地穿过寂静,抵达他的耳中。
江凌僵在原地,眼睛睁得极大,瞳孔里映着那只孤零零举起的手。
那一刻,他无法理解任何事。
不理解那一票为何而来,不理解那声音为何停止,更不理解胸腔里那股陌生而汹涌的暖流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某种坚固了十五年的东西,就在这一票之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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