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是最先钻进水泡过的脑子的。
林穗青在一片黏腻的潮湿里睁开眼，鼻尖萦绕着腐烂红薯混着柴火灰的腥气，头顶漏下的雨珠砸在破草帽上，“嗒、嗒” 的声响像前世工厂里永不疲倦的缝纫机。
她想抬手揉太阳穴，胳膊却重得像灌了铅，肋骨处传来尖锐的疼 —— 那是被人踹过的地方。
“……300 块彩礼一分不能少，王家小子说了，这钱得给建国娶媳妇用。”
粗嘎的女声穿透柴房破败的木门，带着不容置喙的蛮横。
林穗青的心脏猛地缩紧，这声音她太熟了，熟到刻进骨头缝里 —— 是她妈，张桂芬。
“桂芬，你也别太硬气，穗青那丫头要是死犟着不嫁，王家闹起来咋办？”
另一个略尖的声音响起，是姑母林秀莲。
“闹？
她敢！”
张桂芬拍着大腿，“当初养她这么大，现在就该给家里做贡献！
王瘸子虽说腿不利索，家里可是有自行车的！
穗青嫁过去不算亏！”
自行车？
王瘸子？
300 块彩礼？
零碎的词语像烧红的针，扎得林穗青眼前发黑。
她不是应该在 2025 年的服装厂车间里吗？
连续加班三天赶外贸订单，心脏骤停时，她最后看见的是堆成山的布料，还有手机里妹妹林月芽的黑白照片 —— 那是月芽八岁时咳死在柴房里的模样。
可现在……她挣扎着侧过身，视线扫过墙角堆着的发霉红薯，身下铺着的稻草扎得皮肤发疼，身上穿的粗布衫补丁摞着补丁，袖口磨出了毛边。
这不是她 20 岁那年，被张桂芬一巴掌扇晕后扔进来的柴房吗？
就是这一年，1985 年的秋天，她被爹妈逼着嫁给邻村的瘸子表哥王大柱，用 300 块彩礼给弟弟林建国换了媳妇。
婚后王大柱喝醉了就打她，婆婆嫌她生不出儿子，把她当牲口使唤。
她逃回过一次家，却被张桂芬锁在柴房饿了三天，最后还是王大柱用驴车把她拖回去的。
而妹妹月芽，就是在她嫁走的第三个月，咳嗽拖成肺炎，没钱治病，活活咳死在这堆稻草上。
后来她好不容易熬到王大柱意外去世，带着攒下的几十块钱进城打工，从服装厂女工做到老板，却在 35 岁那年活活累死在车间里。
到死，她都没能给月芽迁个像样的坟。
“姐…… 姐……”微弱的啜泣声从柴房角落传来，林穗青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稻草堆里，梳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脸黄得像枯树叶，正是八岁的林月芽。
小姑娘怀里抱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小半碗稀粥，咳嗽时肩膀剧烈地抖动，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
“月芽！”
林穗青声音嘶哑地喊出妹妹的名字，挣扎着要爬过去。
“你咋醒了？”
张桂芬正好推门进来，看见林穗青动弹，眉头立刻拧成疙瘩，“没死透就赶紧起来干活！
月芽这死丫头又偷喝稀粥，看我不打死她！”
说着，张桂芬扬起手就朝月芽脸上扇去。
林穗青眼睛都红了，拼尽全力扑过去，用后背挡住了那一巴掌。
“啪” 的一声脆响，她的肩膀火辣辣地疼，可心里那股护犊的凶气却瞬间冲了上来。
“妈！
你凭什么打她！”
她梗着脖子瞪着张桂芬，眼神里的狠戾让张桂芬都愣了一下。
这丫头以前被打也只会缩着脖子哭，今天怎么敢瞪她？
张桂芬反应过来后更气了，伸手就要揪林穗青的头发：“反了你了！
养你这么大，连你弟的彩礼钱都不肯出，还敢护着这赔钱货！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林穗青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血珠滴在胸口 —— 那里藏着外婆临终前给她的铜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前世的恨意、今生的不甘，还有护着妹妹的决心，在这一刻交织成滔天的巨浪。
她猛地抬手打开张桂芬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嫁！
王瘸子要娶，就让他娶你们自己去！
想拿我换彩礼给林建国娶媳妇，没门！”
张桂芬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柴堆上，林秀莲赶紧从外面进来扶住她，指着林穗青的鼻子骂：“你个不孝的白眼狼！
你妈拉扯你容易吗？
建国要是娶不上媳妇，咱家香火就断了！
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列祖列宗？”
林穗青笑了，笑出了眼泪，“列祖列宗要是知道你们为了给儿子娶媳妇，逼死女儿逼死外孙女，怕是要从坟里爬出来抽你们！”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肋骨的疼让她首皱眉，可眼神却亮得吓人。
她看向缩在角落吓得发抖的月芽，慢慢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妹妹枯黄的头发，声音放软了些：“月芽不怕，姐在，没人能欺负你。”
月芽怯生生地抓住她的衣角，小声问：“姐，你不嫁了吗？
嫁过去是不是就没人给我偷藏糖了？”
林穗青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前世她嫁走前，偷偷给月芽藏了两颗水果糖，那是她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结果被林建国搜走吃了，月芽为此哭了整整一天。
“不嫁了。”
林穗青把妹妹搂进怀里，感受着怀中小小的、瘦弱的身体，在心里发誓，“姐不仅不嫁，还要让你天天有糖吃，有饭吃，再也不咳嗽了。”
张桂芬还在一旁跳脚骂着，林秀莲也跟着煽风点火，可林穗青充耳不闻。
她抱着月芽，指尖紧紧攥着胸口的铜锁，冰凉的金属触感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知道，拒绝婚事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要赚钱，要带着月芽离开这个吃人的家，要改写她们姐妹俩的命运。
而胸口这枚铜锁…… 刚才指尖的血滴上去时，她好像看见眼前闪过一道微弱的绿光，还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说 “绑定成功”。
林穗青低头看了看怀里安静下来的月芽，又瞥了眼门外还在骂骂咧咧的张桂芬和林秀莲，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1985 年的秋天，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她林穗青，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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