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是真冷，冷得能咬进骨头缝里。
我睁着眼，看见泰坦尼克号的烟囱像断了的筷子似的栽进海里，钢板裂开的声音比炸雷还响，溅起的水花砸在脸上，咸得发苦。
海面上浮着的人跟泡发的老面馒头似的，有的攥着半截断裂的栏杆，指节白得吓人；有的怀里护着把进水的小提琴，琴弦松垮垮地耷拉着；还有个穿西装的老爷子，怀里揣着本皮面日记本，纸页泡开了，字儿跟洇了墨的蚂蚁似的，在水里飘得七零八落。
我正想伸手捞那本子，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磕了下，疼得我一咧嘴——再睁眼，哪还有什么沉船？
眼前是泛着冷光的金属舱壁，怀里揣着的《河洛天书》硌得肋骨生疼，桑皮纸的边角磨得我胸口发痒，跟揣了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老红薯似的。
“周宝地！
发什么呆？
八卦桩子快歪了！”
通讯器里传来陈靖姑的声音，带着点急茬，跟老家赶集时卖菜的大婶催着付钱似的，“你再走神，‘玄牝’那窟窿就把咱们的探测器当糖豆吞了！”
我赶紧坐首身子，盯着面前的全息屏。
左边是“玄牝”黑洞的影像，漆黑一团，边缘绕着橙红色的吸积盘，转得比我爷磨豆腐的石磨还慢，却能把铁疙瘩磨成粉——活像老家灶膛里没烧透的煤球，看着不起眼，能烧穿锅底。
右边悬着八个半透明的卦象，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每个卦象下头都牵着根细如发丝的能量线，一头扎进舱外的“八卦桩子”（我给探测器起的名），另一头连在我手腕的生物接口上，这会儿线正跟着吸积盘的节奏晃，跟风吹着的面条似的。
“没走神，刚瞅见点‘老熟人’。”
我摸了摸后脑勺，还能感觉到那下磕的疼，“就是泰坦尼克号沉的时候那光景，跟真的一样——你说咱们这时空跳转，是不是跟翻书似的，翻到哪页就瞅见哪页？”
陈靖姑没接我的话，倒是先念起了咒。
声音清凌凌的，顺着通讯器飘进来，像山涧水淌过青石：“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这是闾山派的净水咒，我前几天在《道家咒术西十八法》里见过，书里说能“定气、稳形、平阴阳”，当时我还笑，说这咒文跟唱山歌似的，没想到这会儿真能派上用场——她念到第三句，我手腕的生物接口突然泛了层淡蓝光，跟抹了层薄荷油似的，全息屏上那晃得跟心电图似的时空曲率曲线，竟慢慢平了些，像哭岔气的娃娃被拍了拍背。
“熵增就是这窟窿在喘气，”我对着通讯器扯嗓子，手里摸着《河洛天书》上的朱砂字，字是祖上用鸡冠血混着朱砂写的，这会儿竟有点发烫，“天书第七卷写着呢，‘熵增为劫，八卦为闸’，坎卦属水，离卦属火，水火掺一块儿，就能把它喘气的劲儿拧过来——跟你煮饺子似的，光烧水不行，得添点凉水才不扑锅。”
我边说边调“八卦桩子”的位置，离卦的桩子正对着吸积盘，坎卦的悬在阴影里。
刚调完，舱外突然闪了道白光，不是吸积盘的橙红，是雪白雪白的，像有人在黑布上划了道白痕。
我眯眼瞅，见那白光里飘着本厚书，封面上“人类神秘现象大全集”九个烫金字，在黑洞的光里泛着冷光，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似的。
那书自己翻到第一百二十三页，上面竟画着泰坦尼克号沉没的场景，旁边配着行字：“公元1912年，泰坦尼克号沉没，实为‘玄牝’黑洞引力场泄露所致，时空碎片映射于地球海域——河洛周氏后人周宝地，将于此场景获‘熵减密钥’。”
我攥天书的手猛一紧，桑皮纸硌得掌心发疼。
合着我刚才瞅见的不是幻觉？
还是说，我现在在黑洞外头干的事，早跟九十多年前的沉船缠在一块儿了？
这圆环时间线，比我爷编的草绳还绕。
“宝地！
吸积盘上多了道黑纹！”
陈靖姑的声音突然急了，跟被针扎了似的，“跟《世界大海难揭密》里写的一模一样！
当年泰坦尼克号沉之前，海面上就有这么道黑痕，说是‘水鬼拉船’，其实是黑洞的引力场漏了！”
我抬眼盯全息屏，果然，橙红的吸积盘上爬了道黑纹，像条死蛇，顺着盘面向外绕，看着就瘆人。
我突然想起天书里夹的张旧纸，上面画着艮卦的图，旁边写着“艮为山，能挡百劫”，赶紧拍着大腿喊：“快念《龙虎山正一教早晚课》里的镇山咒！
我调艮卦的能量输出——这黑纹跟洪水似的，得找块‘山’当坝！”
陈靖姑应了声，咒文的调子沉了下来，像山在说话：“赫赫玄阳，晃晃太光，镇山安地，保我无疆……”我同时按了艮卦的调节键，舱外的艮卦桩子突然亮了，土黄色的光，像块从河洛地里挖出来的老玉。
那道光射向黑纹，黑纹顿了顿，竟开始往后缩，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可没等我松口气，舱内的警报响了，红灯闪得人眼晕，跟过年放的鞭炮似的。
全息屏跳出行字：“熵增速率超出阈值，八卦阵能量不足。”
我手忙脚乱摸出怀里的《千奇百怪》，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记着个偏方：“以血脉为引，注卦象之灵，可增熵减之力。”
我抓起桌上的美工刀，闭着眼在左手食指划了道口子——疼得我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平时我连打针都怕，这会儿倒敢拿刀划手，都是被黑洞逼的。
血珠滴在天书的“乾”卦上，瞬间被纸吸了进去，就见那朱砂字突然亮了，像烧起来似的，八个卦象的投影同时变亮，能量线绷得笔首，像八根拉满的弓弦，舱外的八卦阵发出阵嗡鸣，不是机械的响，是活的，跟河洛山里的间歇泉似的，每年清明前后都这么嗡嗡响，喷得丈把高的水柱，水里还裹着五颜六色的石子，我爷说那是泉神在吐糖豆。
那本《人类神秘现象大全集》还在飘着，第一百二十三页的字开始变，原本的“获熵减密钥”后多了半句：“密钥藏于时空碎片，需回‘沉船之境’取之，此乃圆环闭环之始。”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的血还在滴，突然就明白过来——刚才瞅见的沉船不是幻觉，是时空在跟我递信儿。
这黑洞的劫，跟泰坦尼克号的沉，根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得先回去捞着那“密钥”，才能在这儿堵上这窟窿。
吸积盘上的黑纹彻底缩回去了，时空曲率曲线慢慢平了，像刚闹完的孩子，终于耷拉着脑袋安静下来。
陈靖姑的咒文也停了，通讯器里传来她的喘气声，跟跑了趟山路似的。
我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咸味混着天书的纸香，在舌尖散开——那纸香里有桑皮的涩，有鸡冠血的腥，还有我爷抽烟的烟火气。
舱外的《人类神秘现象大全集》合上了，封面朝着我，烫金字闪了闪，像在眨眼。
我左手攥着《河洛天书》，右手按在时空跳转的按钮上，心里头突然亮堂起来：祖上传这匣子，不是让我摆着看的，是让我跟着这圆环走，该捞沉船就捞沉船，该堵黑洞就堵黑洞。
“靖姑，咱得回去一趟。”
我对着通讯器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回1912年的海上，捞那‘密钥’——不然这黑洞，早晚还得闹事儿。”
通讯器那头静了会儿，传来陈靖姑的笑声，跟山涧水撞在石头上似的：“早知道你得这么说，我刚把《地球神秘现象大全集》翻到‘泰坦尼克号’那页了，里头画着你捞日记本的样儿，还挺精神。”
我笑了，摸了摸怀里的天书，纸页还是烫的。
窗外的“玄牝”黑洞慢慢变小，像颗嵌在黑布上的煤球，吸积盘的光越来越淡。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先回海上捞密钥，再回这儿堵窟窿，这圆环时间线，我周宝地既然撞上了，就没道理撒手。
按下跳转按钮的瞬间，我又瞅见了那片冰冷的海水，还有浮在水面上的日记本。
这次我没犹豫，伸手就捞——指尖刚碰到本子的皮面，就觉怀里的天书猛地烫了下，像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红薯。
看来，这趟“老熟人”的约会，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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