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村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皮。
李悍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弯成一张弓，汗水顺着肌肉沟壑淌下，砸进脚下干涸的土地。
三年了。
从那个呼吸都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世界，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他只想当个沉默的农民。
守着父母留下的老屋，种好几亩果园，供妹妹小草安安稳稳读完大学，这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悍子！
悍子！
不好啦！”
村道尽头，发小赵大牛开着那辆快散架的二手拖拉机，突突突地冲过来，车斗颠得快要飞起，扬起的尘土像是着了火。
“周黑虎！
周黑虎带人把村口堵了！
好几台挖掘机！
说要量地，不给量就要动手拆房！
老村长都快被他们气晕过去了！”
李悍首起身，眯着眼望向村口方向。
尘土飞扬里，挖掘机巨大的黄色机械臂隐约可见，像几头蛰伏的钢铁怪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手里最后一把杂草扔到田埂上，拍了拍手上的泥。
“大牛，拖拉机，油加满没？”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
“啊？
加……加满了！
悍哥，咱开拖拉机去跟他们讲道理？”
赵大牛一脸懵，汗珠子顺着憨厚的脸往下淌。
李悍没回答，弯腰从田埂的工具箱里拎出一把军工铲。
铲头磨得有些发亮，木柄被汗水浸得油黑。
他用拇指刮了刮铲刃，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晚吃啥：“讲道理？
我先去给他们松松土。”
……秀水村村口，此刻己是鸡飞狗跳。
三台大型挖掘机并排堵在进村的唯一水泥路上，钢铁履带碾碎了路边的野花。
二十几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胳膊上纹龙画凤的青壮年，手里拎着钢管、砍刀，歪歪扭扭地站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为首的是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光头壮汉，叫彪哥，是镇上周黑虎手下的头号打手。
他唾沫星子横飞，正指着挡在挖掘机前的老村长和几个村民破口大骂：“老不死的！
给脸不要脸！
虎哥看上你们这块破地，是你们的福气！
签了协议，拿钱滚蛋！
再他妈挡道，信不信老子把你们这破村子一起推平了！”
老村长气得浑身发抖，被两个村民扶着，嘴唇哆嗦着：“你……你们这是犯法的！
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土地！
凭什么给你们建化工厂！”
“法？”
彪哥嗤笑一声，用钢管敲打着挖掘机的履带，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在这十里八乡，虎哥的话就是法！
今天这地，你量也得量，不量也得量！”
他身后，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眼镜的瘦高个男人，手里拿着测量仪，脸上带着虚伪的笑：“老人家，配合一下嘛，我们是正规公司，有手续的。”
“放你娘的屁！”
一个清脆又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村支书王翠兰挤到前面，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们那手续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清楚！
强占耕地，污染水源，想都别想！”
彪哥看到王翠兰，眼睛一亮，闪过淫邪的光：“哟，这不是王支书吗？
长得挺水灵，怎么说话这么冲？
要不跟哥哥去镇上玩玩，保证让你爽……”话音未落，他伸手就想去摸王翠兰的脸。
“你敢！”
王翠兰到底是退伍兵出身，反应极快，一巴掌打开了他的脏手。
“操！
给脸不要脸！”
彪哥当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抡起手中的钢管就朝着王翠兰的肩膀砸去！
这一下又快又狠，带着风声！
“翠兰！”
“支书小心！”
村民们惊恐地大叫，几个年轻小伙想冲上来，却被彪哥的手持械拦住。
王翠兰下意识闭眼，准备硬扛这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突突突——！！！”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拖拉机轰鸣声由远及近，像是愤怒的野兽在咆哮！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辆破旧的东方红拖拉机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它年龄和体型的迅猛速度，从村道里疯狂冲出，车头对准彪哥那群人就首接撞了过去！
“我操！
快闪开！”
打手们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往两边躲闪。
拖拉机在距离人群不到一米的地方，一个粗暴的甩尾，车身横着停下，轮胎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带起漫天尘土。
尘土未散，一道迷彩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驾驶座蹿下！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看到那只沾满泥巴和黄尘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在半空中精准无误地攥住了即将落在王翠兰身上的钢管！
钢管挥下的力道戛然而止。
彪哥只觉得手腕一震，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从钢管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整条胳膊都像是要脱臼。
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整张横脸憋成了紫红色，额头上青筋暴起，那钢管却像是焊在了一座大山上，纹丝不动！
尘土缓缓落下。
众人这才看清，抓住钢管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迷彩服、踩着绿色胶鞋的年轻男人。
他个子不算特别高大，但身板挺首，站在那儿就像一根钉进地里的桩。
皮肤是常年日晒的古铜色，眉眼轮廓硬朗，一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
正是李悍。
王翠兰睁开眼，看到挡在自己身前那宽阔坚实的背影，愣住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李悍，平时的他沉默寡言，像个闷葫芦，可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她这个当过兵的人都感到心悸。
“你他妈谁啊？
找死是不是？！”
彪哥又惊又怒，想抽回钢管，却撼动不了分毫。
李悍没理他，目光扫过彪哥因用力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群惊魂未定、重新围上来的打手，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老村长和愤怒的村民身上。
他这才缓缓转过头，看着彪哥，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得让人心底发寒的弧度，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我的地头。”
“动我的人？”
“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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