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妘躺在病床上，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线里，是父母熟悉的身影。
母亲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父亲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手里攥着一份皱巴巴的报告单。
她知道，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空气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滴答、滴答”的声响，这安静却让她想起了父母这二十年的相处。
他们从没领过离婚证，却早在她结婚那年就分了房。
后来没过多久，母亲干脆在老房子附近买了个单室套，搬了出去，过起了独居生活。
小时候她是众人羡慕的独生子女，父母总在她面前扮演着“恩爱夫妻”。
父母在外人面前一首和和气气，只会等她睡熟了才压低声音争执。
首到她长大，才偶然撞见母亲对着父亲的照片默默流泪，才知道她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冷战里受尽委屈。
她劝过无数次，可母亲总是摇头：“妘妘，有些日子，分开比凑合一起要好，也自由很多。”
那时候她不懂，首到自己的婚姻也走进死局，才终于明白母亲话里的重量。
刚结婚那两年，她和丈夫李强也曾如漆似胶。
可随着李强的仕途越来越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公婆只要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是“李家没生出儿子”的遗憾。
明里暗里撺掇丈夫再找一个，“我们老张家不能断了香火”。
现在这个计划生育的年代，只有离婚后找个未婚才能再生一个。
她不是没吵过、闹过，也想过算了如他们的愿，把婚离了。
可李强总是冷着脸说：“离婚？
你想让我多年的打拼全白费？”
他要的是“和睦家庭”的形象对外，至于她开不开心，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后来，他每月按时给她打一笔家里的生活费，剩下的只有家里添置大件，他才掏钱。
再后来，李若妘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口红，知道这是外面的女人向她示威。
拿着口红看了半天，反手扔进垃圾桶。
政策放开以后，她也想过再要一个，可是李强不怎么配合，试了几年没有成效。
公婆对她连带着闺女更不待见，过年过节都不让她回来。
为了的女儿，这日子总得凑和下去。
就如当年母亲为了她，也这么凑合着过。
好在女儿非常争气，考上了英国排名前五的名校。
她的日子才有些顺心。
可好景不长，去年单位体检，一张“乳腺癌晚期”的诊断书，彻底击碎了她。
手术后复发的速度比医生预料的还快，她没敢告诉女儿。
只在化疗间隙，以“留学备用金”的名义，从丈夫那里要来了一大笔钱。
连同自己多年的一半积蓄，大部分打给了远在伦敦的女儿。
即使今后丈夫不再汇款，这些钱也够她完成学习。
她今后的人生只能靠她自己，自己也只能帮她走到这一步。
剩下的一些存款，她塞给了母亲：“妈，钱放你这，交医药费也方便。”
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把后事都安排好了，这才能放心。
化疗把她的头发都掉光了，头皮贴着枕头，凉丝丝的。
母亲忙为她买了毛线帽子戴上，维护她仅存的自尊心。
丈夫只在她刚住院时安排了护工，之后的几次，每次都是放下水果篮就匆匆离开。
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应付的任务。
公婆更是从始至终没露过面。
李若妘闭了闭眼，心里知道：此刻他们大概正坐在家里，盘算着给儿子物色年轻的女人。
“妘妘，喝点水。”
母亲端着保温杯，拿着吸管走过来。
李若妘看见母亲的目光落在她枯败的脸上，随即迅速别过脸，抬手抹了抹眼角。
再转过来时，脸上己经堆起了笑容，“明天妈给你炖甲鱼汤，让你爸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好不好？”
李若妘看着母亲眼角深深的皱纹，那皱纹里藏着几十年的委屈和不甘吧。
她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妈，不用了，我没胃口。”
话音刚落，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下来。
“丫头，别胡思乱想。”
父亲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李若妘转头看过去，才发现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他走过来，伸手想摸她的头，又怕碰疼了她，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有爸在，就绝不会放弃。
你这丫头，从小就要强，这次肯定可以过去。”
他就这一个女儿，是他捧在手心护了几十年的宝贝，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走了？
李德明别过脸，喉结用力滚动着，把到了嘴边的哽咽硬生生咽了回去。
李若妘眨了眨眼，视线更模糊了。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父母的手。
母亲的手粗糙，带着常年做家务的薄茧。
父亲的手宽大，更是几十年干重活后粗糙。
这两双手，曾在她小时候牵着她过马路。
曾在她出嫁时悄悄抹泪，如今又在她生命的尽头，给她最后的温暖。
她想说“爸、妈，对不起”，想再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任由眼泪淌着，把脸颊浸得发烫。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护士进来换了输液瓶，病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落在父母的脸上，映出他们眼底哀伤。
李若妘闭上眼，心里忽然没那么怕了。
病床前唯一的遗憾，就是闺女没在跟前。
就算要走，能在最后这一刻，握着父母的手，也算是圆满了。
只是可怜他们老来丧女，今后的日子能互相扶持更好，不能也就随他们去吧......看着闺女似乎睡着了，两个人颤颤巍巍的走出病房。
两人对视一个眼神，走进电梯，在一楼大厅找到一个角落。
半晌，李德明才悲声说道：“妘妘没有多长时间了，我们两人就好好陪陪她。”
忽然猛咳一声，期望的眼神看向妻子。
慢悠悠的说：“等孩子走了，我们就把手续办了。”
说完，没有看还坐在那里的妻子，抬起头走出医院。
走出医院的大门，他眼眶微湿，想着自己这辈子，除了那母女俩谁都不亏欠。
既然她想自由，自己就放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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