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黄沙，掠过喀喇昆仑山脉的嶙峋山脊，吹向一望无际的帕坦草原。
牧童阿古拉跨坐在一块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巨石上，指间的苇笛悠悠扬扬，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与天地间的脉搏共振。
奇异的一幕在他眼前展开：数十匹野性难驯的帕坦野马，平日里连经验最丰富的套马杆子都难以接近，此刻却纷纷垂下高傲的头颅，前蹄微屈，仿佛在向某种无形的力量跪拜。
它们不是畏惧，更像是一种虔诚的臣服。
阿古拉对此早己司空见惯，他的笛声似乎天生就能安抚这些草原的精灵。
一匹毛色如墨的头马，最为神骏，它缓缓踱到阿古拉近前，用粗砺的吻部轻轻蹭着他的小腿。
阿古拉放下苇笛，笑着拍了拍它的颈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它的右前蹄上。
那里，一枚磨损的马蹄铁在夕阳下闪过一丝幽暗的光。
“咦？”
阿古拉轻呼一声。
帕坦野马从不钉蹄铁，这匹马……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马蹄，那马儿温顺地任由他摆布。
马蹄铁锈迹斑斑，显然年代久远，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蹄铁内侧，靠近蹄心的地方，竟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青铜片，上面刻着一个繁复而古奥的符号，像是一头盘踞的螭龙，又似某种扭曲的文字。
阿古拉的心猛地一跳。
他虽不识字，却认得部落长老萨满桑格袍子上类似的纹样——那是属于“前朝”，那个被如今的“大雍”王朝覆灭了近百年的“大夏”皇室的徽记！
他小心地将那枚青铜片撬了下来，入手冰凉。
这绝非寻常之物。
野马蹄铁，前朝密符……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他牵着那匹似乎与众不同的黑马，怀揣着秘密，匆匆赶回部落。
月亮升起来时，他己站在部落中央那座以巨石垒砌的祭坛前。
萨满桑格，一位须发皆白、眼窝深陷的老人，正对着摇曳的篝火低声祝祷。
“桑格爷爷，”阿古拉声音有些发颤，他摊开手掌，露出那枚青铜片，“您看这个。”
桑格浑浊的目光在触及青铜片的一刹那，骤然锐利如鹰！
他一把抓过，凑到火光下仔细端详，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苍狼在上……这是……这是大夏‘玄甲军’军械库的‘开阳’密符！”
“玄甲军？”
阿古拉茫然。
“那是前朝最精锐的铁骑，他们的军械库，据说藏着足以颠覆天下的神兵利器和……秘密。”
桑格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沉睡的鬼神，“这密符，是开启特定库藏的钥匙。
它怎么会出现在一匹野马的蹄铁里？”
阿古拉将发现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桑格听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
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阿古拉：“孩子，你引野马跪拜的笛声，并非寻常技艺。
或许，这是长生天给你的指引。”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跟我来。”
桑格领着阿古拉，走过摇曳的火把，来到祭坛后方一处不起眼的石壁前。
他摸索着按动了几块凸起的石头，石壁轰然中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阴冷的风从中呼啸而出。
“这是我们月氏部落世代守护的圣地，也是……禁地。”
桑格点燃一支早己备好的松脂火把，率先走了进去，“地宫之中，有我们先祖留下的预示。”
地道蜿蜒向下，空气潮湿而滞重。
火光跳跃，照亮了石壁上斑驳的色彩。
阿古拉屏住呼吸，他看到那些色彩逐渐汇聚成一幅幅巨大的壁画，画风古朴，却栩栩如生。
有部落迁徙的场景，有祭祀神明的仪式，也有与异族征战的画面。
桑格在一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壁画前停下了脚步。
这幅画与其他的不同，它描绘的并非草原景象，而是一座结构复杂、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的巨大府邸。
画中用细密的线条标注着各种路径、暗门、甚至是……机括的符号。
“这是……”阿古拉看得眼花缭乱，这府邸的奢华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桑格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根据百年前，一位潜入中原的部落勇士冒死带回的情报绘制而成。
画中所描绘的，正是当朝太傅，萧远山，位于京城‘天枢坊’的私宅机关布局图。”
阿古拉倒吸一口凉气。
当朝太傅萧远山，权倾朝野，据说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部落的祭坛地宫，为何会有他私宅的机关图？
桑格的目光再次落到阿古拉手中的“开阳”密符上，然后又缓缓移向壁画中一处被特别标记出来的地下暗室。
“传说，大夏覆灭之时，有一批最重要的军械和典籍被秘密转移。
萧家，便是当年负责此事的大夏将领之一，后来……他选择了投诚新主。”
老萨满的声音如同从亘古传来：“牧童笛声引野马跪拜，是神启；马蹄铁嵌前朝军械库密符，是线索；而这壁画，孩子，它指明了方向，也预示着一场天大的风暴。”
他深深地看着阿古拉：“这枚密符，与这幅机关图，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萧远山……他府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值得我族先辈冒死探查，并与前朝军械库的钥匙一同重现于世？”
火光在阿古拉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他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青铜密符，只觉得它重如千钧。
他隐约感觉到，这枚小小的马蹄铁，以及地宫中的壁画，将把他，甚至整个部落，卷入一场远超想象的风暴之中。
而他那能令野马臣服的笛声，或许，也将在这场风暴中，奏响截然不同的乐章。
火光映照下，桑格苍老的脸庞沟壑纵横，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穿透了百年的迷雾。
“孩子，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定数与变数。
你的笛声，便是这草原千年未有之变数。
它唤醒的，不仅仅是野马的臣服，更是沉睡的宿命。”
他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抚摸着壁画上那座宏伟的太傅府邸，“萧远山……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天衣无缝，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族先辈的血，不能白流。”
阿古拉的心，随着桑格的话语而激荡。
他看着手中的“开阳”密符，又看看壁画，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牧童，他的笛声，他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与这波澜壮阔的过往紧密相连。
两人沉默着走出地宫，重新回到清冷的月光下。
篝火己渐渐熄灭，只余下暗红的余烬。
那匹神骏的黑马，竟一首安静地等在祭坛旁，仿佛知道他们在里面商议着关乎它命运的大事。
见到阿古拉出来，黑马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不再像之前那样温顺地蹭他，反而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它用头颅轻轻顶了顶阿古拉的胸膛，然后转向西北方向，马蹄不安地踏动着，鼻孔中喷出粗重的气息。
“它怎么了？”
阿古拉不解地看向桑格。
桑格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黑马的动静，又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以及西北方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影。
“它似乎在警示我们，或者……在指引我们什么。”
就在这时，部落外围负责守夜的族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惊慌：“桑格大人，阿古拉，外面……外面来了几个人，不是我们草原上的部落，穿着打扮很奇怪！”
阿古拉和桑格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凛。
这么晚了，还会有外人来到他们这个偏僻的月氏部落？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有多少？”
桑格沉声问道。
“就三个人，两男一女。
他们没有骑马，是走过来的。
穿着像是……像是中原的读书人，但又有些不同，袍子上有奇怪的云纹。
他们说，是来寻访一位‘能与万物通灵，聆听大地心跳’的智者。”
守夜人努力回忆着。
能与万物通灵，聆听大地心跳？
这形容的，不正是阿古拉那奇异的笛声天赋吗？
桑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了一眼那匹仍在焦躁不安的黑马，又看了一眼阿古拉，低声道：“看来，麻烦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更快。
这些人，恐怕不是善茬。
阿古拉，你先带着黑马去帐篷后面躲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更不要让他们看到这匹马。”
阿古拉点点头，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匹马和它蹄铁里的密符，是天大的秘密，绝不能轻易暴露。
他牵过黑马的缰绳，那马儿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图，竟顺从地跟着他，只是在离开前，又深深地望了一眼西北方向，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
桑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拿起一根象征萨满身份的盘龙木杖，对守夜人道：“带我去见他们。”
部落边缘的空地上，三道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清癯，颔下三缕长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宽袖长袍，袍袖和衣襟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卷云纹。
他身旁站着一位年轻男子，神情略显倨傲，腰间佩着一把古朴的长剑。
另一边则是一位蒙着浅碧色面纱的女子，身形窈窕，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草原部落。
“远道而来的客人，深夜到访我月氏部落，不知有何贵干？”
桑格拄着木杖，不卑不亢地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拱手行礼：“老丈有礼了。
在下公输仪，这两位是我的弟子墨离和弟子云瑶。
我们来自‘天机阁’，云游西方，只为寻访世间奇人异士，探究天地玄妙。
数日前，我们夜观星象，发现此地有异兆呈现，紫气隐现，似有灵物通天，故而循迹而来，希望能拜访那位能引动天地共鸣的高人。”
“天机阁？”
桑格眼神一凝。
这个名字他依稀听部落的老人提起过，是一个极为神秘的中原组织，据说传承千年，精通卜筮、机关、堪舆之术，从不轻易涉足朝堂纷争，却对各种天下秘闻异事了如指掌。
“高人不敢当，”桑格缓缓道，“我们月氏部落世代居于此地，与世无争，不知阁下所说的异兆和高人，究竟是何所指？”
公输仪微微一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部落深处，仿佛能看透一切：“老丈何必过谦。
我们追寻的，是一种声音，一种能与万物生灵产生共鸣，甚至能唤醒沉睡力量的妙音。
我们相信，拥有这种天赋的人，就在贵部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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