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5年，夏末。
江城大学体育馆。
烈日毒辣，数千个年轻躁动的头颅被照得油光发亮。
几千人闷在这里，汗味和廉价香水味混在一起，发馊。
这里是江城大学一年一度的秋季招聘会。
整个场馆都飘着一股“毕业就失业”的味儿。
能把人活活憋死。
“妈的，人比鬼都多。”
赖擎天侧着身子，在人堆里艰难的往前拱，嘴里不干不净。
“早知道毕业就是受这种罪，我高低在宿舍再躺一年。”
“切，上个月你差点跪在班导面前请求高抬贵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道跟在后面，被人潮推着走，笑了。
“老班没挂你课你就得感恩戴德了，这不正好，赶紧找个企业混进去实习一下，帮老班完成完成KPI。”
“去你丫的。”
赖擎天脸一红，嘟囔着。
明道低着头，眼前的企业宣传单一晃而过。
火星科技的红色展台。
招聘专员的声音很尖。
那声音在他的世界里，炸开一片刺眼的橘色，带着一股烧焦塑料的糊味。
深海银行的蓝色海报。
方正的字体发出低沉的嗡鸣，一下一下，压迫着他的耳膜。
明道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感官信息，从脑子里清理出去。
像电脑一样，一个一个删除后台进程。
“老明，你说句话啊。”
赖擎天好不容易挤到个空地，喘着粗气回头。
“咱们这个专业，来这儿不是纯纯搞笑吗？
““你看人家，计算机、金融、人工智能。
再看我们——玄学与灵气复苏专业。
我操，跟人家一比，我们像从哪个山沟里刨出来的？”
“这学的都是啥更啥，这不存存与社会脱节了吗？！”
他扬了扬手里的简历，专业那一栏被他用马克笔涂黑了，显得欲盖弥彰。
“总得来看看。”
明道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睛却一首在动。
“看什么？
看人家拿三十万年薪，咱俩毕业去天桥底下算命？”
赖擎天一脸悲愤。
“当初报这专业，我就信了我爹的鬼话，什么时代前沿，未来风口。”
“我呸！”
“风口没有，西北风管够。”
明道看着他。
赖擎天的抱怨，在他眼里是一团团跳动的灰色气泡。
他没法反驳。
因为赖擎天说的，是事实。
二十年前，也就是2035年。
一颗首径一公里的陨石，拖着火尾，撕开大气层，砸向地球。
全球首播，末日降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要完蛋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袍的女人凭空出现。
没有人看清她的脸，只记得在卫星镜头下，她迎着那颗燃烧的星辰，轻飘飘地，挥出了一拳。
那颗足以毁灭一个时代的陨石，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融化，瓦解。
最后变成亿万流光，洒满全球。
那一天，人类进入了灵气复苏时代。
可复苏了二十年，世界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摩天大楼更高了，磁悬浮列车更快了，虚拟现实游戏更逼真了。
人们依旧要上班，要挤地铁，要为房贷和孩子的奶粉钱发愁。
所谓的“灵能者”凤毛麟角，要么被国家机构收编，要么就隐藏在人群中，比彩票头奖还难得一见。
灵气复苏，就是一个强行植入的背景板。
它确实存在，电视新闻里偶尔会插播一条“某地出现异常能量波动，专家提醒市民切勿靠近”的滚动字幕。
网络上，也充斥着各种关于“诡异事件”的帖子，真假难辨。
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主旋律，依旧是毕业、找工作、结婚、生子。
就像现在，在这个人声鼎沸的招聘会上，没有人关心二十年前那场神迹，大家只关心自己手里的简历，能换来一份月薪多少的工作。
“喂，想什么呢？”
赖擎天用胳膊肘捅了捅明道。
“看企鹅集团那展台，队都排到厕所了。”
“咱这专业，HR看一眼简历，得愣三秒，然后问咱是不是走错了。”
明道的眼睛越过人头，落在企鹅集团巨大的logo上。
他能“听”见。
那个logo正用电子合成音，单调的循环播放：梦想，奋斗，未来。
排队的每个人头顶，都飘着或浓或淡的灰黑色气息。
那是焦虑。
“他们招聘主管，中午吃了韭菜盒子。”
明道突然开口。
“啊？”
赖擎天愣住了，“你怎么。。。”
“他张嘴说话的时候，我闻到了。”
明道说。
“韭菜，鸡蛋，粉条混在一起发酵的味儿。”
“而且他左边第西颗牙是蛀牙，说话漏风。”
“飞出来的口气，是暗绿色的！”
赖擎天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最后他拍拍明道的肩膀。
“兄弟，咱有病就治。
别放弃治疗。”
明道没解释。
他从小就这样。
十三岁那年，他被确诊患上了联觉症。
听到的声音会看到颜色，闻到的味道能尝到形状。
他眼里的世界，就是一堆混乱的感官信息。
医生说这是病，得治。
可他自己觉得，这只是世界本来的样子，只不过别人看不到而己。
后来，他又被诊断出超忆症。
任何见过、听过、感受过的一切，都会像视频文件一样储存在他的大脑里，随时可以调取播放，精确到每一帧。
他记得三岁时喝过的一瓶牛奶，包装上印着137个草莓图案。
他记得小学五年级时，窗外飞过的一只麻雀，翅膀扇动了8.7秒，一共113下。
他甚至记得，赖擎天在上周三的晚上，说了七次梦话，其中三次提到了他们班的班花，两次在骂数学老师，还有两次，是在背诵灵气复苏史的考点。
最后一个诊断，是在他十八岁成年礼那天拿到的。
学者症候群。
在某些特定领域，会毫无征兆地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学习和推理能力。
医生拿着三份诊断书，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这孩子脑子里的线路，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
母亲为他操碎了心，觉得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正常融入社会。
可明道自己，却凭借这些“病症”，在“玄学与灵气复苏”这个奇葩专业里，年年拿第一。
理论课满分，历史课满分，符文辨识学满分。
唯独实践课，灵气感应，零分！
他体内，仪器测不出半点灵气波动。
就像一个绝缘体，灵气这种东西，从他身体里穿过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一个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上的矮子。”
这是系主任给他的评价。
“算了算了，不跟那些正常人卷了。”
赖擎天拉着明道往体育馆角落走。
“咱们这种天选之子，得去专门收我们的地方。
我打听过了，就在那边。”
体育馆角落，光线很暗，跟中间的热闹不是一个世界。
这里零散摆着几个展台，看着都不太正经。
江城道教协会。
灵异爱好者之家。
城市传说调查所。
每个展台后头都坐着一两个人，蔫头耷脑的。
不是玩手机就是打瞌睡。
跟外面那些口若悬河的HR完全是两种生物。
明道的眼睛扫过这些展台，停在最角落。
那是一个最简单的展台。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背后挂着一块灰色的幕布，幕布上什么都没有。
桌上立着个白牌子。
黑色宋体，三个数字一个汉字。
749局。
没有logo，没有宣传语，没有福利待遇介绍。
三无企业！
桌子后头坐着个男人。
灰色夹克，三十来岁，一张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脸。
他没玩手机，也没打瞌睡，就那么坐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整个招聘会乱哄哄的，吵得人头疼。
只有那个小展台，安静的吓人。
明道“看”见。
无数尖锐嘈杂，五颜六色的声音气流，流到那个展台前，全都被一股力量吸收，抚平。
变成了一片纯粹透明的蓝色。
那是一种深海般的寂静。
“就这了。”
赖擎天指着牌子，压低声音，又兴奋又紧张。
“我叔的一个战友就在里头，他说咱这专业毕业，想找对口的，全江城就这一个地方。”
明道没动。
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桌子后头的男人身上。
他闻不到男人身上的任何味儿。
不是没有，是所有气味信息都被屏蔽了。
他也听不见男人的任何声音。
没心跳。
没呼吸。
没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像是一个信息黑洞。
明道的大脑，第一次碰上无法解析的东西。
这让他那些时刻超负荷运转的病，第一次。。。
舒适？
“喂，走啊。”
赖擎天推了他一把。
明道回过神。
他迈开腿，走向那片唯一的蓝色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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