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出殡当天。
江晓昱红肿着眼睛披麻戴孝守在灵前。
爸妈走了,她在娘家没人了,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不能进门就叫妈。
她们家没儿子,爸妈在村里窝囊了一辈子,本想老了能享点福,可偏偏她们姐妹三个不争气。
非但没让他们享福,反倒跟着操了半辈子心。
“我儿子大强是江家长孙,大哥的房子必须给我们,她要是不签字画押,这打幡摔盆的活爱谁干谁干,我们还嫌晦气。”
“我们全家跟着忙里忙外,大哥的果园必须是我儿子的。”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大哥家的一切她都不能带走,必须留给江家的侄子。”
“这老两口是前后脚死的,不吉利,流水席要吃上七天七夜,把他们家吃光才好。”
江晓昱跪在那里,听着二叔三叔大姑小姑咬牙切齿的议论。
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老两口一辈子感情很好。
自从妈生病后,爸是没日没夜的照顾。
妈凌晨刚没,爸上午就断了气。
人还没下葬,江家子侄就惦记着吃绝户。
爸是江家的老大,一辈子老实巴交就知道干活。
没结婚的时候,帮衬爷爷奶奶给两个叔叔盖房子娶媳妇,结了婚又和妈帮衬两个弟弟养孩子。
那些侄子几乎都是在他家长大的。
他不求别的,只求自己死了,女儿能有个娘家人,侄子们能替女儿撑腰。
可养来养去却养出一群白眼狼。
不光活着的时候吸他们一家人的血,就连死了也不放过。
江晓昱不想让爸妈不安宁。
颤颤巍巍拿出钱,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二叔,眼看就要出殡,要是大强不打幡摔盆,我爸妈会死不瞑目的。”
二叔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钱,拿出一张纸,“把这个签了,只要你签字画押房子是我们的,立马起灵。”
她知道今天要是不签这个字,爸妈就无法下葬。
谁让他们家没儿子,谁让江大强才是江家的长孙,爸活着的时候就说过,这个盆必须由他来摔。
反正她是女儿,爸妈没了,她家的房子也不归她所有。
希望二叔一家看在房子归他家的份上,以后上坟的时候顺手帮着爸妈添添土烧烧纸。
看她签了字。
三叔紧接着递过来另一张,“这是果园的合同,你在上面签了字果园就是我们的。”
“要是不签字,我现在就撂挑走人,看你一个女人如何收场。”
江晓昱叹了口气。
现在是初秋,正是果园丰收的季节,那些果树能值不少钱。
可嫁出去的闺女在村里没有地,这几亩果园早晚是别人家的。
与其卖给别人,还不如首接给三叔。
那是爸妈一辈子的心血,希望他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好好管理。
刚以为签完字就能起灵。
大姑和小姑同时朝她伸手,“大哥大嫂的流水席要摆上七天,钱不够,赶紧拿钱。”
不是说好只摆三天吗?
他们村有一千多户,光本家就有上百户。
一家好几口拿着一刀纸就来吃七天,还不把她吃空了。
可村里白事有执事人掌管,她一个出了嫁的闺女根本就说了不算。
大姑和小姑这么做,说不定是为了让爸妈脸上有光。
他们这辈子没享着什么福,这是送他们最后一程,就让他们风光一次。
拿出仅剩的一个存折,“里面的钱.....”话还没说完,大姑和小姑一把夺过存折。
看到上面的数字,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喜悦的神色。
江家坟前。
江晓昱带着大黄跪在爸妈坟前。
大黄是她家从小养到大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
乖乖的蹲在地上,眼神哀怨的看着她,两只眼睛满含泪水。
她摸着它的头,眼泪噼里啪啦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爸,妈,你们安息吧,是大强摔的盆,他摔的可响了。
咱家的房子给了二叔家,果园给了三叔家。
我用自己最后的积蓄,让本家吃了七天流水席,大家都会记着你们的好,你们到那边好好享福吧。”
就在这时。
旁边地里传来高昂的七嘴八舌的声音。
“这一家纯属就是窝囊废,以为把房子给我,我家大强就会按时八节来给他们上坟?
呸,他只是我儿子的大伯,谁让他们家没儿子,坟头长草才好。”
“我可没功夫打理果园,转手一卖就能给我儿子添置一辆小轿车。”
“两个老的窝囊,三个闺女更窝囊,大闺女死了,小闺女残了,剩下一个老二还傻啦吧唧的。
七天流水?
她可真敢答应,本家是吃饱了,恐怕她接下来好几年都缓不过来。”
“姐,咱们这次可贪了不少,你就不怕被她听到,她和咱们没完?”
“就她那个窝囊样,别说是她,就是大哥大嫂我也从来没放在眼里。”
“哈哈哈,这次可真是赚翻了。”
她拿出自己家的全部家当,他们却在背后这么议论?
爸是他们的大哥,这些都是他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大家都姓江,他们怎么能这样。
想到要不是他们,大姐不会早死,小妹不会成为残废,爸妈不会被吸一辈子血。
她站起来,想要指着他们的鼻子骂。
可她根本就不会骂人,嗓子眼哽咽的像被石头堵住,一句话没骂出来,反倒眼泪先落下来。
“你们......”土房内。
江晓昱闭着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张着嘴巴想要大喊,可是怎么也喊不出来。
伸出双手想打,可面前只是一堆空气,怎么也打不着。
眼前雾气腾腾,她看到爸,妈,大姐,小妹,还有家里的大黄。
“汪汪汪。”
猛的睁开眼睛,见大黄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她。
“大黄,是你吗,我刚才是不是晕倒了?”
大黄看她醒了,高兴的摇着尾巴不断转圈,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个中年女人拿着锅铲笑眯眯走进来。
“大黄,你怎么又进屋了。”
“晓昱,快起来,今天你妹妹过生日,咱们说好要给她做好吃的。”
江晓昱看着眼前的女人,是她的妈妈刘文兰。
只见她一副80年代的打扮,留着齐耳短发,上衣穿着碎花的确良衬衣,下身穿着蓝色裤子,脚上穿着黑色揽带布鞋。
虽然身子看着单薄,但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说话更是轻声细语。
她不仅对家里人好,对外面的人更好。
江晓昱想到她老了被病痛折磨得皮包骨头的样子。
想到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她求爷爷告奶奶让人把妈妈抬回来的样子。
想到妈说他们家没儿子,给她办丧事的时候,一定要听二叔和三叔的,不能被村里人笑话的样子。
想到她一辈子为了别人,为了面子,相信好人有好报,最后却被活活疼死的样子。
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妈,是你吗?”
“你这孩子,是不是睡迷糊了。”
刘文兰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多多可早就起来了。”
江晓昱一下抱住她,感受着妈妈的怀抱,“你要好好的,要舍得吃舍得喝,不要总想着别人,要对自己好。”
“知道了。”
“你要亲口答应我。”
“好,我答应,只要你们姐妹三个好,妈比什么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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