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被浓稠的雾气搅得化不开。
月光是唯一的怜悯，惨白地淌过林间，勾勒出狰狞的树影。
“嗬……嗬……”破败的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踉跄着，枯瘦的手臂上满是深可见骨的抓痕，猩红的血液顺着褶皱的皮肤渗出，在泥地上拖拽出一条绝望的轨迹。
他身后，一个庞然的黑影不紧不慢地挪动着，像个优雅又残忍的猎手，玩弄着掌心里最后的晚餐。
那不是人的脚步声。
沉重，有力，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利爪刨开腐叶的轻响。
老人终于被一截树根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浑浊的老眼里倒映出的，是一双熔金般的兽瞳。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饥饿和……愉悦。
“别……别过来……”老人沙哑地哀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黑影没有回答。
它只是缓缓低下头，粗重的鼻息喷吐在老人的脸上，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与野性。
银白的月光终于撕开一角云层，照亮了那张脸——那是一张介于人与狼之间的脸，覆盖着浓密的棕色绒毛，嘴角咧开，露出雪白而锋利的獠牙，一滴涎水顺着牙尖滴落，砸在老人惊恐万状的脸上。
下一秒，怒吼与骨骼碎裂的闷响同时炸开。
温热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溅在那双金色的瞳孔里，仿佛点燃了最后的疯狂。
撕咬、咀嚼，畅快淋漓的进食声，是这片森林今夜唯一的交响。
……“啊！”
王小九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己经浸透了背心。
窗外，天光微亮，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只有几缕灰白的光线固执地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又来了。
又是这个梦。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梦里的触感、嗅觉、甚至撕裂血肉时牙齿传来的震动，都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种狩猎的快感，那种鲜血灌入喉咙的灼热，仿佛还残留在身体里。
“操……”王小九低声咒骂了一句，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那不是他的手。
或者说，不完全是。
手背上，手腕处，覆盖着一层细密而坚韧的棕色绒毛，在晨光下泛着野兽皮毛般的光泽。
它们紧紧贴着皮肤，像是一层与生俱来的外衣。
就像……就像梦里那头狼的毛发。
王小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
他疯狂地用另一只手去搓、去刮，但那些绒毛仿佛在他皮肤里扎了根，纹丝不动。
“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沙哑，“睡迷糊了……”他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想要去洗手间用冷水清醒一下。
身体的晃动让他不自觉地伸手扶向床边的实木书桌。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
王小九僵硬地低下头。
那张他用了十几年，用料扎实、棱角分明的红木书桌，桌角……被他轻描淡写地一扶，首接掰断了。
断口处，木茬狰狞地翻卷着，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自我欺骗。
而他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的三角形木块。
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用了力，就像只是拂去一片落叶那么简单。
自从最近频繁地做那个噩梦，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一些诡异的变化。
力量变得出奇的大，五十斤的大米能像拎个塑料袋一样轻松。
昨天帮楼下李阿姨搬家，一个旧式的大衣柜，他一个人就扛上了五楼，脸不红气不喘。
当时李阿姨还一个劲儿地夸他，说警校的学生就是不一样，身体素质顶呱呱。
他只是笑着，用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和两个浅浅的酒窝应付过去，心里却涌起一阵阵不安。
这力量……大的，不像一个人！
而现在，看着手里的断木和胳膊上诡异的绒毛，那份不安终于发酵成了具体的恐惧。
“嗡嗡——嗡嗡——”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妈”两个字。
王小九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将那块断木塞进口袋，另一只手在裤子上胡乱抹了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喂，妈，怎么这么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慵懒，干净又清爽。
“臭小子，还早？
太阳都晒屁股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今天可就要去北城大学报到了，别第一天就迟到，给你那些未来的学妹们留个坏印象。”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王小九靠在墙上，听着母亲的唠叨，内心深处的狂躁与恐惧仿佛被这熟悉的声音安抚了一些。
他瞥了一眼镜子，镜中的少年依旧是那副干净清爽的模样，眼神清澈，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自己才能看懂的警惕与锐利。
狼的眼神。
“放心吧您呐，您儿子我这张脸，就算迟到那也是帅得迟到。”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小骚话，“倒是您，跟我爸在家别太想我，注意身体。”
“就你贫嘴！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记得吃早饭！
挂了！”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
王小K九摊开手掌，那些棕色的绒毛不知何时己经褪去，恢复了光洁的皮肤，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可口袋里那块桌角的坚硬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这不是幻觉。
他走入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他的脸。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嘴角无比僵硬。
镜子里的人，阳光，帅气，即将踏入国内顶尖的警校，前途一片光明。
可只有王小九自己清楚，在这副皮囊之下，到底蜷缩着一头怎样的怪物。
一个在梦里撕碎活人，以鲜血为食的怪物。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一股爆炸性的力量感，顺着手臂的肌肉鼓起，传遍全身。
这股力量，让人着迷，也让人……恐惧。
成为警察，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
惩奸除恶，维护正义。
可是，一个怪物……有资格去审判别人吗？
或者说，当有一天，自己站在了审判席上，谁又来审判自己？
他忽然想起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头狼人吃饱喝足后，站在尸体旁，抬起头，对着惨白的月亮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嚎叫。
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和自由感，狂涌进他的脑海。
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王小九的眼神一点点变了，从迷茫、恐惧，逐渐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
他不是一个会被情绪淹没的人，越是混乱的局面，他的大脑反而越是清醒。
第一，梦境可能是真实的记忆，也可能是一种预兆。
第二，身体的力量和毛发变化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第三，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是某种疾病？
基因突变？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走出卫生间，拿起手机，打开了浏览器。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跳动，搜索栏里，他输入了几个字：北城 近期 失踪人口页面跳转，一条本地新闻的链接弹了出来。
发布时间：今天凌晨五点。
标题赫然是——《城郊密林发现一具男尸，疑被大型野兽撕咬致死》。
王小九点开新闻，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虽然关键部位被模糊处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片熟悉的林地，以及地上那件被血浸透的灰色旧外套。
和梦里，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不是梦。
不是幻觉。
他……真的杀了一个人。
王小九缓缓瘫坐在地上，手机从手中滑落，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
窗外，城市的喧嚣逐渐清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醒来。
可他的世界，却在这一刻，被彻底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明天，他就要去北城大学报到了。
一个杀人凶手，要去当警察了。
这他妈的，是命运开的什么恶劣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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