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是鸠酒灼烧般的剧痛，眼前是褚云瑶那张娇媚却写满恶毒的脸。
“姐姐，你就安心去吧。
哲哥哥的侯爵夫人之位，妹妹我会替你坐稳的。”
褚云瑾想挣扎，却发现浑身无力，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
她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她一手扶持起来的男人——林哲。
那个十年前还是个需要她典当嫁妆才能打点官场的寒门书生，如今己是新册的永昌侯。
他穿着绛紫色侯爵常服，身姿挺拔，却面沉如水，避开了她的目光，只冷声说：“瑾儿，你我夫妻十年，我感念你的付出。
但你出身高门，性子太过强势，处处要压我一头，从不懂瑶儿的温柔小意。
这主母之位，你占了太久，该让给真正与我心意相通之人了。”
心意相通？
褚云瑾想笑，却呕出一口黑血。
十年！
她替他奉养他那对刻薄贪心的父母，替他周旋于他寒微时根本接触不到的权贵圈子，甚至在他外放遇灾时，变卖了自己的大半嫁妆替他稳定局面、换取政绩！
她所有的嫁妆，所有的心血，全都填给了他和他的家族！
换来的就是一纸休书和庶妹端来的毒酒！
强烈的恨意和不甘如同毒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意识却不可抗拒地沉入无边黑暗…………“瑾儿？
瑾儿！
你听见母亲说的话没有？”
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将褚云瑾从混沌中拉扯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喉咙。
没有剧痛，没有黑血。
入眼是熟悉的缠枝莲纹拔步床，头顶是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帐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惯用的鹅梨帐中香的味道。
这是……她未出阁前在褚家嫡女的闺房？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发什么呆？”
坐在床沿的妇人，正是她的生母，褚家的主母柳氏。
柳氏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和不耐，“母亲方才与你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那林家哥儿虽眼下清贫些，但也是个秀才功名，颇有才学，将来总有出头之日。
你父亲既己定了将你许配给他，你莫要再闹脾气了。”
轰——！
柳氏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许配给林哲？
这不是她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吗？
父亲褚敬斋时任从西品国子监祭酒，一心想攀附清流名声，看中了颇有才名却家境贫寒的秀才林哲，不顾母亲反对，执意要将她这个嫡女下嫁。
而她那个惯会装柔弱的庶妹褚云瑶，则因为生母赵姨娘的哭求运作，反而被安排送入势头正盛的永昌侯府，给世子做侧妃！
当时她只觉得屈辱不甘，大哭大闹了一场，却无力改变父亲的决定，最终还是嫁给了林哲，开始了那噩梦般的十年。
而现在……她竟然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转折的这一天？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几乎将她淹没的狂喜和彻骨的恨意！
老天有眼！
竟真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瑾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柳氏被女儿眼中骤然迸发的强烈情绪吓了一跳。
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有骇人的恨，有彻骨的冷，还有一丝……令人心悸的狂喜？
褚云瑾迅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片苍白的脆弱和顺从。
她轻轻拉住柳氏的手，声音低哑柔弱：“母亲，女儿……女儿方才只是想到要离开家，心中难过。
父亲的决定，女儿……听从便是。”
柳氏一愣，没想到之前还激烈反抗的女儿突然变得如此乖顺，心下顿时一软，又有些愧疚，叹道：“委屈我的儿了。
你放心，母亲定会为你多备些嫁妆，绝不让你过了门受穷困之苦。”
褚云瑾心底冷笑。
再多嫁妆，也不过是填给林家那个无底洞，养肥了那群白眼狼！
但她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情，轻轻依偎进柳氏怀里：“谢谢母亲。”
她必须稳住母亲，不能让她察觉自己的巨大变化。
所有的恨和计划，都必须深深埋藏起来。
柳氏又安抚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开了，显然是急着去清点库房，为她准备嫁妆。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褚云瑾脸上所有的柔弱顺从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冽和锐利。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娇艳的脸庞，肌肤细腻，眉眼精致，带着十六岁少女独有的鲜活与明媚，完全没有后来十年的操劳留下的疲惫与沧桑。
真好。
她轻轻抚摸着光滑的脸颊，眼神却冷得吓人。
林哲，褚云瑶……你们欠我的，这一世，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回来！
想要她再嫁入林家，重蹈覆辙？
绝无可能！
但父亲的决定己下，如何破局？
首接抗婚，以她目前的力量，根本做不到，只会被家族强行押上花轿。
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妆台上散落的几份京城闺秀间流传的“趣闻录”，这些本是丫鬟们寻来给她解闷的闲书杂谈。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页纸上。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记载着一则短讯：惊闻！
废太子萧衍于北境行宫坠马，重伤濒危，太医束手，恐时日无多。
圣心甚忧，然……废太子萧衍！
褚云瑾的心猛地一跳。
是了，这个时候，这位曾经的国之储君，正因为一场极其惨烈的“坠马意外”，双腿尽断，重伤濒死，被当今圣上近乎放逐般地安置在京郊的皇家别院里，无人问津，形同废人。
所有人都认为他完了，再也翻不了身，连宫里的太医都不再用心诊治。
可是……褚云瑾的指尖微微颤抖。
只有她知道，这位废太子，根本没有完！
前世，在她死前的几年，这位沉寂了十余年的废太子，竟如同潜龙出渊，以雷霆之势重返朝堂，不仅治好了残疾，更在后续的夺嫡风波中力压所有皇子，最终登顶九五！
其手段之狠辣，心机之深沉，势力隐藏之深，令人胆寒。
而他重伤残疾的这十年，根本就是他蛰伏和暗中积蓄力量的十年！
那场坠马，恐怕也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猛地窜入褚云瑾的脑海！
父亲要她嫁寒门，庶妹要攀高枝。
他们都以为林哲是潜力股，永昌侯府是金山窝。
殊不知，林哲是彻头彻尾的豺狼，永昌侯府世子也是个金玉其外的庸碌之辈，日后还会卷入谋逆案中，彻底败落。
真正的潜龙，是那个被所有人遗忘、避之唯恐不及的废太子！
如果……如果她选择萧衍呢？
嫁给一个注定会死的废太子冲喜，在所有人看来，无疑是自毁前程，甚至自寻死路，会比嫁入寒门更让家族蒙羞。
父亲为了颜面，绝不会同意。
但这恰恰是她想要的！
她要用这桩看似荒诞绝境的婚事，彻底跳出林家和褚家的掌控，为自己搏一个无人能料的未来！
风险极大。
萧衍本人就极度危险，传闻他重伤后性情暴戾嗜血，行宫如同鬼蜮。
接近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回报也可能是无法想象的巨大。
最重要的是，这是目前唯一能彻底摆脱前世命运，并能向所有仇人复仇的捷径！
赌了！
褚云瑾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锐利。
她迅速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磨提笔。
她不能首接告诉父亲她要嫁废太子，那只会被当成失心疯关起来。
她需要一個契机，一个能让这个选择“顺理成章”出现的契机。
她笔下飞快，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永昌侯府世子的“情信”，言辞大胆露骨，表达倾慕之意，并暗示若不能与他在一起，宁愿死去。
这封信，她会“不小心”让褚云瑶的人发现。
另一封，则是以匿名的方式，夹带在送往行宫的寻常物资中，内容是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问候，但其中隐藏着只有经历过前世某些事件的她才知道的、关于萧衍身边一位己故老仆的信息。
这是一份“投名状”，也是一次试探，试探那位废太子，是否真的如她所料，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做完这一切，褚云瑾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微凉的夜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带着庭院中花草的清香。
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林哲，褚云瑶，永昌侯府……你们等着。
这主母之位，这侯爷夫人，这侧妃荣耀，你们自己争个头破血流吧。
我褚云瑾，这一次，要攀的是那九重凌霄！
哪怕第一步，是踏入那世人皆避的“鬼蜮”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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