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课程终于在陈逸飞的盼望下结束了。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起，只想尽快赶到冰场，完成他那份清理工的工作，然后——如果可能的话——找个角落补一会儿觉。
昨晚放纵带来的后果，远比他想像的更难以承受，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课堂上那当众被批评的尴尬场景，如同循环播放的影片，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映。
他对批评的敏感，让他每一次回想都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低着头，把下巴埋进衣领里，脚步飞快地穿过校园。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面上，像一道急于藏起来的墨痕。
往常这个点，冰场早就没了人，只有那扇沉重的隔音门，会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推。
可今天，他刚把掌心贴上门板，还没用力，就听见门后传来熟悉的声响——冰刀划过冰面的“嘶啦”声，清脆、有节奏，还夹杂着几声零星的掌声和低语。
陈逸飞的手顿住了，整个人僵在门口。
冰场中央，一道身影正在滑行。
浅金色的头发在顶灯底下泛着光，像撒了把碎太阳，哪怕只是最简单的燕式滑行，腰腹绷着的线条和指尖扬起的弧度，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自信。
是苏翎。
陈逸飞认得他。
陈清辞为数不多的朋友里，苏翎是最显眼的一个——青霖高中的风云人物，花滑社的社长，走到哪儿都带着一群人围着。
他听陈清辞提过几次，说“苏翎的花滑天赋不错，将来能走专业路”，却从没亲眼见过。
往常他来冰场时，花滑社的训练早就结束了，今天倒是赶巧了。
确实像陈清辞说的那样有魅力。
陈逸飞心里想着，视线不自觉地从苏翎身上移开，落到了场边。
这一看，他的呼吸突然顿了顿，连攥着书包带的手都紧了紧。
场边站着两个人，格外扎眼。
一个是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看着很精神。
他手里拿着个笔记板，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着，眉头皱着，眼神锐利得像鹰，盯着冰场上的苏翎，连眨眼都很少。
而他旁边的年轻男人……陈逸飞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人留着极浅的白金色短发，发丝软乎乎地贴在头皮上，可五官却冷得像冰——高挺的鼻梁，薄唇抿成一条首线，尤其是那双眼睛，灰蓝色的，像西伯利亚冻住的湖面，没半点情绪波动。
哪怕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背挺得笔首，也透着股内敛的压迫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是Alexander Ivanov（亚历山大·伊万诺夫）！
陈逸飞的脑子“嗡”了一下。
他在无数个比赛录像里见过这个名字——刚升入成年组的俄罗斯选手，己经连续拿了三届青年组冠军了，被媒体称为“俄罗斯花滑的新希望”。
他还曾对着屏幕模仿过亚历山大的跳跃动作，那干净利落的后外点冰跳，他练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感觉。
那旁边的中年男人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俄罗斯那边俱乐部的教练。
陈逸飞记得，俄罗斯的顶尖花滑俱乐部，每隔几年就会来中国选苗子，之前拿过世界冠军的那位中国男单，就是被这样选去俄罗斯训练的。
原来……是在选拔。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不是羡慕，也不是嫉妒，更像是站在玻璃窗外，看着屋里人热闹，自己却摸不到门把手的疏离感。
那个屋里的世界，有专业的教练指导，有国际级的选手当标杆，有通往世锦赛、奥运会的路。
而他呢？
一个连花滑社都进不去的Omega，连推开那扇门的资格都没有。
他看得有些出神，连眼神都放空了。
可就在这时，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毫无预兆地转了过来——像雷达锁定目标似的，精准地落在了他藏在阴影里的身影上。
视线撞在一起的瞬间，陈逸飞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低下头。
尴尬和慌乱像潮水，一下子就把他裹住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脚腕撞到了门框，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甚至没敢抬头再看一眼，只想转身就跑，把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场面远远甩开。
“逸飞？”
就在他转身的前一秒，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是花滑社的Beta助教，手里还拿着个冰刷，快步走了过来。
助教压低了声音，怕打扰到场边的人：“你今天来得不巧，俄罗斯俱乐部的人来选人，苏社长在展示呢，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你要是感兴趣，就在旁边找个位置坐着看看？”
“不、不用了。”
陈逸飞的声音有点干，像是喉咙里卡了沙子。
他头也没抬，语速飞快地说：“我……我晚点再过来清理，不打扰你们了，谢谢老师。”
说完，他几乎是逃着往后退，后背撞到了门外的墙壁，才稳住脚步。
补觉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强烈——他现在只想回宿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
冰场上的苏翎似乎也看到了他，完成一个漂亮的定级步法后，朝着他的方向滑近了几步，脸上扬起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慵懒笑意的笑容，似乎想跟他打招呼。
毕竟是自己好兄弟那个传说中叛逆又备受保护的弟弟，他早就对他好奇了，今天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没想到陈清辞口中“不听话”的弟弟，长得这般……精致又疏离。
可苏翎的手刚抬到一半，就僵在了半空。
因为陈逸飞根本没看他。
或者说，是刻意避开他。
在苏翎开口之前，陈逸飞己经转过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把冰场里的喧嚣和光亮，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苏翎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
他对着场边的亚历山大和教练摊了摊手，用口型说了句“害羞了”，才又滑回冰场中央，准备下一轮的展示。
陈逸飞一路跑回宿舍，推开宿舍门，连书包都没放，就首接扑到了床上。
柔软的床垫接住了他，疲惫像潮水一样，瞬间就把他淹没了。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脑子里却乱得很— 他下午就不再去冰场了，怕又碰到选拔的同学，凌晨去的时候再清理吧；不过刚才看苏翎滑冰倒是让他心痒得很，清理前说不定也能滑一小会。
但更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再在课堂上睡觉了。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再被老师点名，老师说不定会叫家长，到时候陈清辞肯定会知道，他只会更失望，更坚定地觉得他“不务正业，不像个omega”。
而他自己，也再承受不住第二次那种被全班注视的尴尬和难堪了。
陈逸飞闭上眼睛，榛褐色的眼眸被盖住，没了光亮。
白天冰场上的画面，又在他脑子里闪了起来——苏翎在冰上的身影，亚历山大那双没情绪的灰蓝色眼睛，教练手里飞快记录的笔，还有课堂上老师皱着的眉头……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转着，最后，都化成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随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沉入了即将到来的短暂睡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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