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温热的绿豆粥香。
程渊放下公文包，手指上还残留着雨水的凉意。
他脱掉外套，本能地避开桌面那只沾了印泥的文件夹，母亲周瑾正坐在沙发一角，翻着一摞批改过的作业。
程渊犹豫着走向厨房，脚步压得极轻。
他记得，小时候下雨天，母亲总会熬上一锅豆粥。
那味道简简单单，却胜过一切味精鸡精。
“妈，我回来了，”他低声道。
周瑾闻声抬头，脸色并无多大波澜，却在眼角浮现细小笑意。
她的指尖沾着红笔细屑——程渊总觉得，那种渗在指甲里的红色，像沉淀多少年的念想。
“路上堵不堵？”
她把粥盛入细瓷碗，小心递到他面前。
“还好，地铁上人挺多。”
程渊接过碗，舀了一小口，眉头微皱，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把空气打成一团沉默。
程渊放下勺子，终于问道：“妈，今天学校怎么样？”
周瑾缓缓收起笑容：“班里几个孩子闹事，被家长责备哭了。
我劝了半天才好点。”
顿了顿，她补上一句，“现在的孩子，不像你当年，懂事太多。”
程渊笑了笑，带着些许自嘲：“懂事，有时候也挺累的。”
沉默像一层轻纱又披上来。
周瑾端坐在那里，手指摩挲着碗沿，许久才低声：“渊儿，你……最近怎么这么忙？
单位压力太大吗？”
他听得出她话语的关切，也听得出那抹难以言说的忧虑。
那些沉积在雨季里的母子情感，如同院子里的枯藤，一首都在，却屡屡缠绕心头。
“还可以吧，案子多一点。”
程渊短促地回应，不愿把最近的失眠与焦虑吐露全部。
他在学校读书时，家里重担多半由他挑，现在却越发不愿让母亲担心半分。
周瑾不再追问，却轻声一叹：“你爸爸在的时候，真希望家里能闹腾点，别这么安静。”
程渊强撑着笑容，指尖在碗沿不自觉地打转。
他知道母亲并不是只想念父亲，更想念那个完整、可以依靠的家。
“妈，我挺好的。”
他说到这，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
周瑾微微点头，却在那一刻，神情里浮现出一种隐藏己久的失落。
她清理茶几上的课本，随口道：“渊儿，你要是真的累了，就不要太逞强。”
程渊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他望着母亲疲惫的背影，突然间觉得，这个家所有的坚强和支撑，都不是天然的，而是一点点咬牙撑住的。
雨声加强了，似乎更难以驱散沉闷。
他起身回房，隔着门缝听见母亲打电话，语气柔弱而矜持。
电话那头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只有狭小生活的琐碎。
他想起早上收到的林蔓发来的采访提纲，想起自己在雨中与她对话时内心的悸动——彼此的距离，与母亲的距离模糊交错，却始终隔着看不见的河岸。
夜色笼罩，程渊坐在桌前翻阅案件材料，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赵骏发来几句微信，调侃今天的天气：“还在雨里撞见‘大记者’吗兄弟？”
他苦笑着回复，几句云淡风轻，全然看不出内心的绷紧。
窗外雨声未歇，他不禁思索，过去的童年，和现在的成年，之间落下多少未解的误会？
同一时刻，上海。
林蔓推开自家双开门的大宅，季节的湿气被厚重地毯吸收殆尽。
她脱下湿漉漉的风衣，将采访稿放在玄关柜上。
身后是偌大的客厅，空旷而冷峻。
父亲林志远正坐在角落的皮沙发上读报，落地灯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愈发清晰。
“你回来啦？”
他淡淡道，视线并未离开报纸。
林蔓轻声应了一句，没有首接走向他。
她在壁炉前停下脚步，盯着炉台上的一张旧家庭合影。
照片里，她还是个被父母左右簇拥的孩子，笑得毫无顾虑。
父亲合上报纸，“采访顺利吗？”
林蔓微笑，掩饰着内心的动摇：“还行，刚好赶上下雨，有点狼狈。”
林志远轻哼一声：“你不用为了工作这么拼。”
她的心一紧——这话，不知是关心还是指责。
她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低头归置手中的文件夹：“采访对象是个律师，蛮有意思的。”
林志远靠在沙发背上，眉头略皱：“律师？
你们杂志现在连这些社会边角的人也要写吗？”
林蔓有些生气，但很快又让情绪滑过表皮，只留下无奈。
家里的关系，就是这样：有距离，有关心，但鲜有坦诚。
她想要反驳，却最终只是说：“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值得听。”
林志远没有接话。
沉默像寒潮蔓延，蔓延到整个客厅。
林蔓抬眼看向父亲——那是她极少见到的、柔和又疏离的目光。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下雨，父亲总会打电话嘱咐司机来接送。
现在，她更愿意独自挤地铁、撑伞在人群中。
她不是真的独立，只是想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真实。
林蔓犹豫着问：“爸，我明天有个采访安排，可能会晚点回来。”
父亲只点了点头，不再看她。
他的沉默令林蔓想要靠近，却又止步不前。
归于寂静。
林蔓轻轻回房，将采访提纲摊在办公桌上。
她拨通高璟的电话，嗓音里含着一点期待与落寞：“璟，高老师，你今晚有空吗？”
电话那头传来温和安抚：“蔓蔓，怎么了，工作又不顺了吗？”
林蔓笑了，云淡风轻：“没，就是想聊聊。”
远在北京的程渊，手机屏幕上出现母亲的微信头像，发来一句：“早些休息，别累着。”
他想起母亲递给他的那碗绿豆粥，心头却越发酸涩。
夜深了，北京和上海的雨声都没有停下。
两座城市的灯火与人流，隔着无形河岸延展，折射出每个家庭无法言说的隐痛和渴望。
而那些误解的影子，还停留在他们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章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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