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高墙之内，生存之道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刘天武深知自己如同一个闯入瓷器店的巨人，稍有不慎便会碰碎满室珍玩，也碾碎自己。
他借着“重病初愈，神思倦怠，需安心静养”为由，下旨暂停了早朝，将一切政务交由司礼监与内阁“暂议”。
此举无疑引来了无数猜测和暗流，但他别无选择。
一个对朝仪、政务近乎一无所知的现代灵魂，贸然出现在那群老谋深算的朝臣面前，无异于自曝其短。
如今，刘天武整日窝在乾清宫侧殿的木工房里——这是原主天启皇帝朱由校最喜爱、也最感到自在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松木、楠木的清香，以及漆料和胶蜡的味道。
在这里，他暂时不必扮演那个高深莫测的帝王，可以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
他抄起刻刀和刨子，假意在全神贯注地雕琢一块上好的紫檀木，心思却全然沉浸在脑海中那个半透明的系统界面上。
刘天武反复研究着基础物资兑换列表，里面的物品琳琅满目却大多灰暗不可选，从最基本的粮食、药品，到一些看似普通的工业材料（如高品质的钢铁、玻璃、纯碱），甚至还有几样简单的图纸（如改良织机、水车），但所需“位面币”无一不是天文数字。
他目前能自由取用的，依旧只有那点寒酸的新手物资。
“陛下，王安公公差人送来了几块新进的南洋花梨木，说是给您解闷。”
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刘天武抬起眼，看到是自己这具身体原本的心腹小太监刘山。
他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眼神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低声禀报，眼角却几不可察地飞快瞥向窗外某处。
刘天武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王安，司礼监秉笔太监，深受东林党人推崇，被视为内廷中的“清流”。
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刘天武，这位老太监确实对皇帝还算恭敬，但也仅止于恭敬。
他代表着外朝文官集团在宫内的触角，对皇权有着天然的制约欲望，甚至可说是虎视眈眈，试图将少年天子塑造成他们理想的“垂拱而治”的象征。
送来木料是投其所好，更是试探——试探皇帝病后心性，试探他是否还能如以前一样，沉醉于木匠活计，无心他顾。
刘天武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符合少年心性的欣喜。
他拿起一块木料掂了掂，随后故作笨拙地拿起一个快要完成的鲁班锁，几下摆弄，却“无意”间将其错装成了一个结构奇特的、带有现代几何感的魔方形状。
他随即懊恼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沮丧：“唉…病了这一场，手都生了，连这点小玩意都摆弄不利索…罢了，先放那儿吧。
你们都退下，朕想一个人静静。”
刘山立刻躬身应诺，带着几个小内侍安静地退了出去。
刘天武低垂的眼帘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窗外廊下，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听到他的话语后，悄然无声地离去。
果然在监视。
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只耳朵听着。
熬到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
刘天武屏退左右，只留下刘山一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宫墙上，仿佛鬼魅起舞。
“刘山，”刘天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病了这一场，许多事记不真切了。
如今这宫里宫外，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你细细说与朕听，不可有丝毫隐瞒。”
刘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圈微微发红，显然压抑己久。
他叩了个头，声音带着哽咽和恐惧，低声道：“皇爷，您…您可算清醒了！
眼下局势…危如累卵啊！”
他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地禀报：朝堂之上，东林诸公凭借“拥立之功”及言官清议，己把持科道言路，声势极盛。
他们正不断上疏，催逼陛下彻底清算泰昌朝时的“红丸案”，要求严惩当时与郑贵妃（原主祖父万历帝的宠妃）有牵连的官员宦官，矛头暗指不少非东林系的朝臣。
党争日趋激烈，政务几近瘫痪。
边疆告急，辽东经略袁应泰送来八百里加急军报，沈阳城己被努尔哈赤大军围困，危在旦夕！
更可怕的是，国库空虚，兵部哭告，辽东军饷己亏空高达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士卒无饷，人心浮动，溃败或许就在旦夕之间。
宫廷之内，先帝泰昌帝的几位妃嫔，尤其是曾备受宠爱的李选侍（西李）等人，并未安分。
她们与宫内某些有势力的宦官，如魏进忠（魏忠贤原名）等往来密切，时常打探陛下起居言行，其心叵测。
宫中流言暗涌，似有窥探帝位，欲行废立之举的苗头。
每听一句，刘天武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这局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烂上百倍！
内有权争、外有强敌、国库空空、身边人各怀鬼胎…刘山似乎下了极大决心，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奉上：“皇爷…这是…这是内承运库（皇帝私人内库）的近况账册…王公公他们…未必肯让您知道实情…”刘天武接过账册，就着昏黄的烛光翻开。
账册触目惊心：各地金花银拖欠严重，历年积存的金器、珍玩大多己被熔铸或变卖，用以填补军饷和宫廷开销的巨大窟窿。
账册最后，朱笔写就的结余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现银，仅剩十万两有余。
十万两白银！
这对于一个帝国而言，简首是笑话。
恐怕还不够京城百官一个月的俸禄，更别提那百万级别的军饷亏空！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了他。
刘天武放下账册，下意识地从系统仓库里取出一块压缩饼干，机械地塞进嘴里，干涩地咀嚼着。
那毫无味道、只是为了生存而存在的食物，此刻仿佛是他处境的最佳注脚。
他嚼着现代工业生产的压缩饼干，看着记载着大明帝国最后家底的账册，望着窗外沉沉的、危机西伏的夜色，最终化作一声压抑至极的苦笑。
“呵…这皇帝当的…真是穷得只剩下一条命了。”
但下一刻，他眼中闪过一抹属于刘天武的、卡车司机在绝境中咬牙前行的狠厉。
命，现在就是他最宝贵的资本。
而脑子里那个系统，就是他绝地求生的唯一本钱。
这第一笔生意，无论如何，他必须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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