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风声持续淅沥。
玻璃上的水滴粘连成线，像城市神经细胞间的信号，在深夜时刻渗透彼此。
许岸合上病历本，将咖啡杯放在窗台，回头看着诊室灰色的灯光下那个蜷缩的人影。
患者名叫顾野，约三十出头，一身西装因雨水而深深打湿。
他的手指不停地抠着椅边，掌心青筋暴露，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许岸安静坐在他对面，左手无声拨开桌上的录音笔，电红小灯随即暗淡下去，只余笔记本翻页的沙沙声。
“你看到自己的影子了吗？”
许岸端正地问，声音压得很低。
顾野摇了摇头，右手用力敲打额头，像要将记忆拍打出来。
他的语气一开始断断续续，随后急速加快。
“不……不只是影子。”
顾野几乎咬住下唇，“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
凌晨的灯光，外面的监控在闪。
我进去了……可是……门快关上的时候，对面玻璃映出了……另一个我。”
许岸微微前倾，观察着顾野瞳孔的紧缩。
屋里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拉紧。
“另一个你有什么不同？”
许岸的声音压抑但坚定。
他记得自己童年时也曾在浴室镜中瞥见模糊的异影，但那只是孩童的幻觉，在顾野身上却有种难以言说的真实。
“他笑了。”
顾野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不像我。
他脸很僵，嘴角裂开了。
我看着那个‘我’……他盯着我，眼神空洞，像要把我吸进去。”
回忆让顾野的眼角浮现湿意。
他刚迈过公司旧大楼的走廊，电梯里反射出诡异的距离——镜像却不复是影子，只剩极端扭曲的自我。
许岸提笔，快速记下“镜像自我空洞目光异常微笑”几条。
类似描述，他己听过三次：各自孤立，无一重合，却都在都市某一死角与异常镜像相遇。
“你觉得那个人，是你吗？”
许岸声音依旧温柔，但指尖渗出汗意。
他在顾野身上，看到了自己某种未愈的创伤。
顾野摇头，身体蜷得更紧。
“不是我。
他……像我所有恐惧堆成的东西。
那一刻，我甚至不敢呼吸。”
外面风声陡然加剧，窗玻璃被一阵急雨拍打。
许岸顺势问：“你最近有感受到异常压力吗？
工作、生活，或者……城市里的变化。”
顾野脸色闪过迟疑，沉默良久才低声回应：“公司裁员，业绩考核，一切都在失控。
我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在下坠。”
许岸记得，林予辰昨夜在旧公寓处理离奇自杀案时，也提到死者近月常深夜独坐、对监控死角产生莫名恐惧。
他翻看附近楼宇的心理档案，发现两者间有某种诡异的交互。
电梯镜像、阴影自杀，像两条并行的故事线，在某一点骤然汇聚，然后分散至不同的夜晚和人群。
诊室的灯，突然跳闪了一下。
墙上挂钟的指针无声地跳动，像是给这场对话加了一道警告。
许岸轻声说：“你刚才提到监控——你觉得那‘另一个你’是在有人注视下出现的吗？”
顾野一愣，迟疑着点头。
“我进电梯前，看到走廊尽头有一个监控探头一首亮着。
它不是对着门，是对着走廊那面旧镜子。”
许岸的心口蓦地一紧。
电梯、镜子、监控，这三者的组合在‘镜界’理论中极易产生异常情感流动。
他越思考，越觉得一条城市阴影正悄悄延伸至眼前。
许岸打开电脑，快速调出公司大楼电梯监控数据。
他不插话，只等顾野喘息。
顾野突然情绪崩溃，猛地抓住许岸的袖口。
“我想知道，那是我吗？
如果不是我，他想做什么？”
许岸停顿片刻，将手搭在顾野苍白的手背上，有意稳住他的呼吸。
“也许，你看到的是你没办法面对的自己。
都市里，很多情感都被压抑得太久。
当外界某种异常刺激发生时——比如监控、灯光、孤独感——它们就会聚成某种‘实体’。”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劝慰病人，但这一次，他却隐隐觉得自己的理论还远远不足以解释现象背后更深的东西。
电脑屏幕亮起，大楼电梯监控调出凌晨录像。
画面雪花点点，电梯里只有顾野一个人站着。
不一会儿，画面静止，但玻璃反射里，出现一个扭曲的黑影，嘴角裂出奇异微笑。
那不是正常人的脸，甚至不是正常人的动作。
画面闪烁间，那影子似乎在监控死点中快步靠近，然后消失在下一帧。
顾野瘫倒在椅子上，脸色发青。
许岸不自觉地用指尖轻敲桌面，思维迅速推进。
刚刚林予辰案发楼中的监控死角、顾野口中的‘镜像自我’，还有江婉在公司旧楼那扇失修的镜窗前的莫名恐惧。
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线，却都指向同一个“镜界”的边缘地带。
屋外又有急促敲门声。
许岸回头，诊所助理探进头：“许老师，刚刚公司保安打来电话，说隔壁大楼的电梯又出了故障，有人惊叫失控。”
许岸站起身，长呼一口气。
他在内心默默测算着这些事件之间的线索和重叠——到底是情感的共振，还是背后有更诡秘的结构在调控都市阴影？
他望向顾野，对方脸上恐惧未退，但眼中浮现茫然和隐约的希冀，那种等待被救赎的目光。
窗外城市灯影模糊拉长，在水汽和镜面的折射下，变成一面面相互穿透的迷雾之镜。
许岸轻轻合上診断本，抬眼望向灯下自己的斑驳影子——镜界的缝隙己悄然渗透现实。
背后的夜色深处，一道遥远的钟声泛起，像是都市深渊的回响。
他抽出雨伞，推门而出，心中己决意追寻更多线索。
电梯、镜子、监控、恐惧，与他的童年碎片开始拼合。
城市刚刚沉入更深、更阴冷的夜色。
此刻，楼下走廊的人影也在夜色中飘忽移动，仿佛每一束光背后，都藏着一张扭曲的自我——并随时可能穿透现实，让所有秘密浮出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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