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脚步声随着晨光淡淡蔓延。
叶清漪侧身起坐,指尖揪紧粗布的边角,指节在微凉晨雾里泛出些许青白。
侍女温柔推门而入,脚步却分外小心,一句“姑娘,要起身了吗?”
在院内的寂静之中仿佛格外突兀。
她缓慢挪动身子,望着侍女半垂的眉眼。
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礼数,眼中却有一丝难掩的戒备和惮意。
叶清漪突然感到耳畔一阵细微的嗡鸣,高低错落的言语未出口,心声却自脉络深处浮现出来,像是沉泥下悸动的涟漪。
——她怎么还不起来?
夫人说了今日要去祠堂,别让我多惹事。
——今儿怕又要被骂,姑娘若是发脾气,我可怎么办……呃,可别惹江姨娘的眼了。
叶清漪微怔。
那些本应牢牢关在侍女心底的念想,仿佛被拂动的帘子吹出缝隙,断续传入她脑海。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惊诧不己:难道,这便是……读心术?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试图屏蔽那些杂乱心声,但越是回避,那些念头越发清晰。
屋外低矮瓦檐滴落着细水,“叮咚”作响,院中桂树枝叶在雾气中朦胧感人,日子像是被揉碎的灯芯,一坑一洼地跳动在眼前。
“准备些水吧,”叶清漪定定看向侍女,语调依然淡漠。
侍女一愣,却不敢违背,端来铜盆放到床前,动作一如既往地规矩。
叶清漪从水中映出自己的面容——眉清目秀,唇线淡泊,陌生得让她不知是旧身还是新魂。
她将长发拨至身后,指尖碰触水面时,心头的悸动如同哗然涌入。
——其实她也可怜,原就是个庶女,还轮得到我来服侍……忽然,她捕捉到侍女不愿外露的怜悯,又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小心。
这种矛盾之情让叶清漪微微一笑,隐在面容之下。
她起身,收拾仪容,隔着窗纸望见院中几个丫鬟,低声私语,小声的心声如细雨敲打窗棂————叶清漪又要受罚了吧,说是要去祠堂听训。
——前日江姨娘暗下绊子,今儿不知又要跟谁作对……叶清漪静静倾听,心中却并非无波。
她明白:在这座权势森严的叶宅里,人心的沟壑远比表面深广,而她的异能既是利器,也是陷阱。
她穿过长廊,薄雾未散,踏入院中。
身后的侍女低低地唤她——“姑娘,请慢些,夫人那边己备好膳食,不可怠慢。”
叶清漪点头,心思敏锐地捕捉起院子里仆役们目光中的闪烁。
她不动声色,内心却己在推敲:读心术是意外之赐,还是命运里的险局?
若让旁人知晓,她将立刻被视为异端驱逐。
正思索间,后院转角处一人快步而来,正是杜子宴。
他掩嘴轻笑,小声道:“清漪,你今日要去祠堂?”
叶清漪微微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戒备。
杜子宴的心声很是明快:——还得找机会跟她说新改的温汤方,兴许能帮她的皮肤好些……不过江姨娘盯得紧,不能惹事。
她轻声问:“有新法子了?”
杜子宴笑得灿烂:“昨夜琢磨了个除湿祛斑汤,哪日找空我悄悄带给你。”
话音刚落,院外脚步声乱作一团。
江姨娘带着一众丫鬟前来,神情冷淡,语气尖刻:“叶清漪,慢吞吞做什么?
夫人等你许久了。”
叶清漪微一低头,顺从地应道:“是,姨娘。”
江姨娘冷哼一声,眼中不屑与忿意交织,叶清漪耳畔心声如潮汐翻涌————这个庶女有何能耐?
早晚被我压下去。
——只要她今日祠堂再犯错,夫人定然不会护她……她偷看杜子宴一眼,心中略感安慰。
杜子宴低头,却在心底暗自打气:——别怕,有我在。
前世那些书理也能帮清漪度日。
一行人移步至祠堂,祠堂气氛凝重,几盏烛火闪烁着不安。
堂中数位世家长辈肃然坐定。
叶夫人端坐正席,一袭深青织锦长裙,如磐石般沉稳。
叶清漪入堂,环顾众人,只见叶大少神色冷峻,江姨娘带笑未笑,几个同龄姐妹眉梢轻挑,各自心思悄然涌动。
叶夫人平声道:“今日族规训诫,望尔等明记家法。”
言罢,目光在清漪身上稍作停留。
叶清漪本想敛神倾听,却有心声自众人脑海中层层漫出:——让她站最前头,是不是故意惩戒?
——夫人似乎护着庶女,但叶氏规矩她岂敢违背?
叶清漪稍觉头晕,却强压不适。
她学着缓慢调息,让心声如雾中灯影,远近虚实不定,不至于将自己淹没。
叶夫人抬眸,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严:“清漪,你上前。”
叶清漪低头上前,双手叠置裙前。
她听见夫人心声温柔里夹杂一缕忧虑————这孩子心性不坏,就是太过敏锐,怕将来惹祸端。
“昨日你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叶夫人客气地问。
清漪回想昨日宅中私语,心知是有关家中账目之事。
她正要答,却猛然听见身旁叶大少的心声:——若她说漏了什么,江姨娘还有借口发难……江姨娘则满心防备:——此女果有异处,必须查明,不可留隐患。
清漪须臾权衡,故作平静:“昨日之事,清漪理当据实相告,并无违逆。”
话音落地,叶夫人颔首。
周围人心声起伏,各怀算盘————庶女并非蠢钝之人,难怪夫人有意栽培。
——江姨娘今日怕没机会再打压她。
清漪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发觉脑海深处心声的噪杂更烈了些。
她强自平复,决心在长辈们面前少言寡语,以免暴露异状。
一番训戒过后,众人退出。
叶清漪随杜子宴绕回院中,杜子宴低声笑:“好险,夫人难得发话,这下你总算无碍。”
清漪点头,却倦意难掩。
杜子宴见状,挽她入廊间角落:“清漪,你是不是不舒服?”
叶清漪摇头,压低声音:“最近神思不定,仿佛脑中有人窃语。”
杜子宴神色一动:“是昨夜抱怨多了?
你要小心,江姨娘那边风声紧,不该给她留下话柄。”
清漪笑了笑,敷衍带过。
杜子宴心声跳脱:——我得试着让清漪放松,别太压迫自己。
正说话间,廊角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叶家客厅有宾客来访,空气里陡然多了几分紧张。
侍女前来通报:“怀瑾公子抵叶府,夫人请姑娘前往会礼。”
清漪心弦微动。
萧怀瑾——叶宅极少出现的权臣之子。
她曾在前日远远见过,神情内敛,举止文雅,是世家小姐眼中的贵公子。
清漪步伐稳健,心中却起波澜:此人才是真正的权力枢纽,叶氏短暂的平静下涌动着难以把握的暗流。
杜子宴在身后低声道:“那人不是易与之辈。”
叶清漪点头自持,随侍女一路前往会客厅。
大门外,萧怀瑾身着玄青长袍,身形挺首,眼神平静却不失锐意。
不知为何,靠近他的那一刻,清漪脑海中的心声杂音反而淡了许多,只剩下极为清晰的线索:——叶清漪……她眼神不同于他人,仿佛知晓我心事。
叶清漪心头一震,望向萧怀瑾。
他温言问候,礼节周到,却在声音的温度里有一丝隐晦的审视。
叶夫人介绍:“这是叶家的庶女清漪,性情谨慎,家中事宜多由她协助。”
萧怀瑾弯身行礼:“清漪姑娘。”
清漪亦规矩回礼:“见过怀瑾公子。”
宾主寒暄,清漪不动声色,一边应答,一边暗自聆听着周遭心声。
叶夫人心有期待:若清漪表现得当,或能借机提升地位;江姨娘则心存不善,静候破绽。
萧怀瑾端坐席中,偶尔目光掠过清漪,心声却沉稳如潭:——此女神色有异,未必如表面那般懦弱。
家中风波,叶夫人或许另有安排……清漪听得心惊,旋即敛容。
她能感受到萧怀瑾对自己似有试探,但他的防线极高,心念仿佛过滤一般,只流露片断。
宾客交错落座,叶家长辈与怀瑾公子寒暄中暗流涌动,席上气氛趋于尴尬。
一道低沉声音自角落响起:“听闻叶家女郎才智过人,不知学问如何?”
清漪识得此人,乃权贵顾元澈,皇族谋士。
此人素以善揣摩人心著称,眉眼阴郁,神色里有几分讥嘲。
她刚想开口,却捕捉到他分外凌厉的心声:——她若真是异能者,今日必须试探到底。
清漪顿感压力。
杜子宴心声中满是担忧:——顾元澈太精,清漪难得蒙混过关。
叶清漪决定自问自答,恰到好处地回应:“清漪自幼粗鄙,只略识医理,家事繁杂,多得夫人教诲。”
顾元澈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嘴角微挑:“医理?”
他的心声如刀:“若能知人心,那才算真本事。”
萧怀瑾却在旁淡然插言:“医理亦属大才,庶女能自强自立,实乃家中之福。”
清漪望向怀瑾,心声中微微波动:——此人虽为权臣之子,却善于掩藏锋芒。
若能结交,或是良机。
她顺势低头:“多谢公子赞誉,不敢当。”
顾元澈笑容渐敛,但没有再追问。
叶夫人则在心底暗自推敲:——今日清漪反应得体,或许真能胜任家中事务。
宴席渐散,叶清漪随杜子宴返回后院。
杜子宴低声问道:“那顾谋士是不是要刁难你?”
清漪淡淡应道:“方才险些分辨不清他的心声,似乎对我猜忌颇深。”
杜子宴欲言又止,只在心底默念:——清漪太过敏锐,异能若被发现,怕是不容于世。
行至院外,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下叶家宅院的青石小径被暮色染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清漪站定,凝望树影斑驳。
今日的官客之中,每个人心底的暗流、冷暖、戒备与欲望一一在她意识中划过。
她开始意识到:读心术不是利器,而是一场应对世界的磨难。
知人心,便需极力守护己心;倘若一念不慎,便会被万千心声淹没,甚至被这个戒备深重的古代社会彻底放逐。
清漪缓步走回房中,纤手合十,闭眼冥思。
心中的声音静寂下来,只余下一句未被言说的自问:——在这浮世里,真正能信任的,究竟是谁?
窗外桂树静静流芳,院中夜色如覆。
她知道,无论是家族权柄还是世人的猜忌,这一切才刚刚铺展。
只有将读心之力深藏于心,才能在这纷纭世道中寻觅真正的归属。
夜风轻拂,她轻轻拉紧衣襟,迈步走向新一夜的考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