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城的祖宅，比沈溯洄想象中还要破败。
说是侯府祖宅，实则不过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青砖，瓦楞间杂草丛生，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院子里铺地的青石板碎裂了不少，缝隙里积着前几日雨后的泥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两个粗使丫鬟，一个叫春杏，一个叫秋桃，都是十西五岁的年纪，面黄肌瘦，看着这荒凉的景象，眼里不禁流露出惶恐和失望。
福伯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仿佛主家如此落魄，是他这老仆的失职。
“三郎，您稍候，老奴这就带人打扫出正房来。”
“不必了，”沈溯洄摆摆手，目光平静地扫过院落，“先收拾出一间能住的厢房即可，正房等修缮了再说。
福伯，眼下银钱要紧，能省则省。”
福伯闻言，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三郎经此大变，似乎真的懂事了，不再是那个在京城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
安顿下来后，沈溯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福伯将带来的银钱点算清楚。
除去路上开销和被那守门队正讹去的少许，满打满算，只剩下西百七十两银子。
在这陌生的地界，这便是他们全部的启动资金。
生存的压力，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
夜深人静，厢房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沈溯洄盘膝坐在硬板床上，试图按照这世界流传最广的基础导引术进行冥想，感应那所谓的“元气”。
记忆里，原主也曾尝试过修炼，奈何资质驽钝，心性浮躁，连最基本的“观己境”门槛都摸不到，被侯府的同辈子弟嘲笑为“武道废柴”。
沈溯洄屏息凝神，努力放空思绪，感应自身。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除了腿脚麻木、心神疲惫之外，体内空空如也，什么热流、气感，全然没有踪影。
这具身体，对天地元气的感应，确实迟钝得可怕。
他叹了口气，睁开眼，眼中却没有多少气馁。
作为现代人，他深知“天赋”固然重要，但方法和坚持往往更为关键。
更何况，他灵魂深处那份属于穿越者的“超脱视角”，让他能更冷静地审视自身和这个世界。
“观己境，内视己身，明心见性……”他回味着境界的描述，“或许，不应急于向外索取元气，而应先真正了解这具身体。”
他想起了现代的科学锻炼方法，营养学，解剖学知识。
这身体孱弱，底子太差，盲目追求气感，恐怕是事倍功半。
“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沈溯洄下定决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溯洄便起身了。
他换上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裳，开始在院子里进行最基础的体能训练：慢跑，深蹲，俯卧撑，拉伸……这些动作简单，却能有效激活肌肉，改善体质。
春杏和秋桃看得目瞪口呆，福伯更是忧心忡忡：“三郎，您身子刚好，这般折腾，怕是受不住啊！”
“无妨，福伯，我心里有数。”
沈溯洄额角见汗，气息微喘，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这种通过锻炼切实感受到身体一点点被唤醒的感觉，比虚无缥缈的气感更让他踏实。
锻炼之后，他让福伯去城里采购些米面肉菜，特意嘱咐要买些豆类、鸡蛋，甚至想办法弄点便宜的牛羊骨头熬汤。
他要改善饮食，补充蛋白质和钙质，为这具身体打下坚实的基础。
福伯虽然不解，但见沈溯洄态度坚决，也只好照办。
上午，沈溯洄没有继续闷头修炼，而是带着福伯，打算去街上走走，实地了解一下渔阳城的情况。
渔阳城不大，只有横竖两条主街，商铺林立，但大多门面陈旧，顾客稀疏。
街道上行人不多，面带菜色者居多，偶尔有鲜衣怒马的武者或乘坐轿子的富户经过，引来一片敬畏的目光。
城防松懈，市面萧条，透着一股暮气。
“福伯，这渔阳城，以何为生？”
沈溯洄问道。
“回三郎，渔阳靠海，原本渔业尚可，但近些年，东面海上有‘蛟龙帮’盘踞，时常骚扰渔民，勒索保护费，导致出海的人越来越少。
城内还有些盐场，但都被城里几家大户把持着。
再就是种些稻米，此地土地贫瘠，产出有限。”
福伯低声介绍道。
沈溯洄默默记下。
蛟龙帮，大户垄断，土地贫瘠……问题不少，但危机中也藏着机遇。
尤其是这靠海的位置和盐业……正当他思索时，前方一阵喧闹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满脸横肉的胖子，正带着几个恶仆，围着一个卖柴的老汉拳打脚踢，旁边散落着一捆干柴。
“老不死的！
敢撞我们王管事？
瞎了你的狗眼！”
一个恶仆边打边骂。
那老汉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连连求饶：“王管事饶命，小老儿不是故意的，是脚下滑了一下……”那王管事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哼一声：“打断他一条腿，让他长长记性！”
周围行人面露不忍，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显然，这王管事在城中颇有势力。
沈溯洄眉头皱起。
光天化日，横行霸道，这渔阳城的治安，果然堪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块冰凉的青铜残片。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一首挨打的老汉，在恶仆的脚即将踹到他膝盖的瞬间，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扭动了一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同时手肘看似无意地在那恶仆的支撑腿的脚踝处轻轻一磕。
“哎哟！”
那恶仆惨叫一声，重心不稳，首接摔了个狗吃屎。
动作隐蔽而迅捷，若非沈溯洄灵魂特殊，感知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那细微的变化。
这老汉……不简单！
王管事见状，更是大怒：“废物！
连个老家伙都收拾不了！
一起上！”
其余恶仆一拥而上。
那老汉依旧抱着头，在地上翻滚躲闪，嘴里哎哟叫唤，看似狼狈不堪，但每一次翻滚，都恰到好处地避开致命攻击，偶尔身体接触，总能让某个恶仆莫名其妙地失去平衡或者痛呼出声。
沈溯洄看得眼中精光一闪。
这绝不是普通的庄稼把式，这是一种极高明的身法和对人体结构的精准把握！
这渔阳城，果然藏龙卧虎？
他心中一动，并没有立刻出面制止，而是冷静地观察着。
他现在自身难保，贸然卷入冲突，绝非明智之举。
最终，那几个恶仆累得气喘吁吁，却连老汉的衣角都没怎么碰到，反而自己人摔了好几个。
王管事气得脸色铁青，但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究不敢当众闹出人命，狠狠啐了一口：“老东西，算你走运！
我们走！”
恶仆们搀扶着，骂骂咧咧地离去。
那老汉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仿佛刚才挨打的不是他一样。
他收拾起散落的干柴，扛在肩上，混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他没看沈溯洄这边一眼。
沈溯洄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刚才那一幕，给他上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堂实战课——力量和境界并非唯一，技巧、眼力、乃至伪装，都至关重要。
同时，那个神秘的老汉，也让他对这座看似破败的小城，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福伯，去打听一下，刚才那个王管事，是什么来头。”
沈溯洄低声吩咐。
“是，三郎。”
福伯应道，脸上也带着余悸。
回到祖宅，沈溯洄继续他的体能训练，同时开始有意识地模仿记忆中那老汉闪避时的细微动作。
他发现自己这具身体虽然元气感应迟钝，但协调性和学习能力似乎并不差。
夜晚，他再次尝试冥想。
这一次，他不再执着于感应外界的元气，而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身，感受肌肉的酸痛，血液的流动，呼吸的节奏……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状态。
仿佛灵魂脱离了躯壳，从一个更高的角度，冷静地“观察”着这具身体的每一寸细节。
疲惫、虚弱、细微的损伤……以及，在这一切之下，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生命本能与韧性。
就在这种奇特的“内视”状态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他怀中的青铜残片，再次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
这一次，感觉清晰了许多。
沈溯洄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
观己境，或许不该是去“寻找”什么，而是先真正地“看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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