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医院回来时，天己经擦黑了。
摩托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刘梅抱着叶辰坐在后座，眼泪一路没停过，冰凉的泪水打湿了叶辰的外套，可他浑然不觉，只是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
叶建国把车停在院门口，腿都麻了，他跳下来时踉跄了一下，扶着车把才站稳。
昏黄的路灯照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面全是熬出来的疲惫和化不开的愁。
“先把孩子放床上。”
他哑着嗓子说，声音比砂纸磨过还糙。
两人合力把叶辰抬到床上，刚放下，他就猛地抽搐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枕巾。
刘梅赶紧去拿毛巾，手却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抓住。
“退烧药没用，输液没用，检查也查不出啥……”她蹲在床边，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脸，眼泪又涌了上来，“建国，你说辰辰这到底是咋了？
是不是……是不是真撞上啥了？”
叶建国没接话，他走到堂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掏出烟盒，发现里面空了。
他烦躁地把烟盒捏成团，狠狠砸在地上。
其实从县医院出来时，他心里就有个声音在说：这病邪乎，怕是得用老法子试试。
青瓦村靠山，老辈人嘴里总有些“说法”。
村东头有个破庙，供着不知哪路神仙，平时没人去，只有谁家孩子吓着了、或者牲口病了，才会有人去烧柱香；邻村的张道士更神，据说能“通阴阳”，几年前村西头老王家的孙子中了“邪”，就是他来画了道符，第二天就好了。
以前叶建国听这些只当是瞎掰，可现在，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那些被他嗤之以鼻的“说法”，突然就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要不……去村东头那庙拜拜？”
刘梅不知啥时候跟了出来，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我听我妈说，那庙虽破，灵得很……”叶建国沉默了半晌，喉结滚了滚：“去。”
两人没敢惊动叶辰，嘱咐邻居家的婶子帮忙照看着，就揣着几炷香往村东头走。
夜里的风带着山气，凉飕飕地往脖子里钻，路边的玉米地黑黢黢的，像蹲伏着无数影子，偶尔有几声夜鸟的怪叫，听得人心里发毛。
破庙比想象中更破败，院墙塌了大半，门口长着半人高的野草，正中间的神像缺了胳膊断了腿，被蛛网裹得严严实实。
刘梅没管这些，跪在神像前的泥地上，把香点着，双手举过头顶，膝盖在碎石子上硌得生疼也顾不上。
“神仙老爷，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子叶辰吧……”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滴在香灰里，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才十五岁啊，要是有啥罪孽，我替他受！
只要能让他好起来，我天天来给您烧香磕头……”叶建国站在旁边，看着妻子对着一尊破神像苦苦哀求，心里又酸又涩。
他不是信神佛的人，可此刻也跟着鞠了三个躬，心里默念着：不管你是哪路神仙，只要能让辰辰退烧，我叶建国这辈子不做亏心事，多行善积德，报答你。
烧完香往回走，刘梅的脚步轻快了些，像是心里有了点盼头。
叶建国却更沉了——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真要有用，哪会等到现在？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邻居婶子在院里喊：“建国！
刘梅！
你们可回来了！
辰辰他……他更不对劲了！”
两人心里咯噔一下，疯了似的冲进屋里。
只见叶辰在床上翻来覆去，双手胡乱抓着，像是在挣脱什么，嘴里喊着：“别拽我！
放开！
那不是我……”他的脸比刚才更红了，嘴唇却泛着青，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刘梅伸手一摸，差点哭出声——比在医院时还烫！
“不行，光拜佛没用。”
叶建国突然开口，眼神里有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现在就去邻村，请张道士来！”
刘梅愣住了：“这都半夜了，山路不好走……不好走也得去！”
叶建国抓起墙角的手电筒，“再等下去，辰辰怕是撑不住了！”
他没再犹豫，揣上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拉开门就冲进了夜色里。
山风呼啸着灌进院子，刘梅看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痛苦挣扎的儿子，突然觉得这夜长得没有尽头。
她走到床边，紧紧握住叶辰滚烫的手，一遍遍地说：“辰辰，撑住，你爸去请道士了，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可叶辰像是没听见，眼睛闭得死死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里的话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声接一声的、压抑的呻吟，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连求救都喊不响亮。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刘梅看着那块光斑，突然觉得它像一张脸，正无声地盯着屋里的一切。
她打了个寒颤，赶紧把窗帘拉上，可心里的寒意却怎么也挡不住——这高烧，这胡话，这挥之不去的诡异感，真的是“病”吗？
她不敢想，只能死死攥着儿子的手，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不管是神佛还是道士，只要能救儿子，她什么都愿意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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