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住的地方离码头不算远,是一片老旧的筒子楼。
楼道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墙壁斑驳,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饭菜混合的气味。
他掏出钥匙,打开三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屋里很暗,面积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
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摞起来的纸箱。
唯一的电器是桌上那个小小的、扇叶上积了灰的台扇。
空气里有淡淡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油味。
他反手关上门,插上插销,动作熟练。
走到桌边,拉亮那盏用电线吊着的昏黄灯泡。
他脱下那件汗衫,露出精壮的上身。
皮肤是常年日晒劳作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但上面却纵横交错着几道浅白色的旧疤,像是一些沉默的注解,记录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左臂小臂上,被木棍击中的地方己经肿起一道深红色的檩子,皮下透着淤青,看着有些骇人。
他瞥了一眼伤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那伤不是在自己身上。
他从桌底拖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旧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些最普通的红药水、棉签、一卷泛黄的纱布和一小瓶味道刺鼻的正骨水。
他拧开正骨水的瓶子,倒了些在掌心,搓热,然后用力按在手臂的红肿处。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牙关下意识咬紧,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他只是闷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用力揉按着伤处,促进药力渗透,化开淤血。
整个过程,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首线,忍耐着那钻心的疼。
屋里很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手掌摩擦皮肤的声音。
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像一个沉默而隐忍的巨人。
处理完伤处,他没急着穿衣服,就那么光着膀子走到窗边。
窗户对着楼后方,看不到江景,只能看到对面同样破败的楼体和狭窄的天空。
几扇窗户亮着灯,隐约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夫妻的拌嘴声、孩子的哭闹声。
这就是九十年代底层生活的寻常百态,嘈杂,琐碎,充满烟火气,也充满挣扎。
他从窗台晾着的烟盒里又抖出一根烟点上,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袅袅升起。
下午和晚上的事情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黄毛,黑皮。
他知道老李头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黑皮那人,他听说过,心眼小,睚眦必报,手底下确实聚了一帮好勇斗狠的角色,靠着在码头强收保护费、垄断些小搬运生意捞偏门。
自己今天折了他手下人的面子,还动了手,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麻烦来了。
但他眼里并没有多少惧色,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警惕和冷静的分析。
在码头这种地方讨生活,冲突是免不了的。
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根烟抽完,他掐灭烟头,回到桌边。
从床底拖出一个沉重的旧麻袋,打开,里面不是衣物,而是半袋子的旧书和杂志,封面五花八门,有些甚至卷了边。
他小心地扒开上面一层,从底下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军绿色的老式电工刀,刀柄上的漆己经磨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金属原色,但刀身被擦拭得很干净,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拇指轻轻推开卡簧,刀刃弹出一小截,寒光一闪而逝。
他用指肚试了试刀锋,眼神沉静如水。
看了几秒,他合上刀,重新把它塞回麻袋最底下,用书盖好,然后把麻袋推回床底。
这不是用来炫耀的,甚至不是轻易能动用的。
这只是最后不得己时的依仗。
在真正的风浪来临前,更多的还是靠拳头、脑子和一股敢拼命的狠劲。
他走到墙角,从摞着的纸箱最上面一个里拿出一个干硬的馒头和一包榨菜,就着凉白开,慢慢地啃着。
这就是他的晚饭。
吃完,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关掉灯,躺在床上。
屋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光勉强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手臂的疼痛在寂静里变得更加清晰,一阵阵跳动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听着窗外传来的零星声响。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可能到头了。
黑皮的报复,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总会来。
他需要养精蓄锐,也需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
单打独斗,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码头,要么被人吃掉,就得想办法扎下根,长出獠牙。
他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上了眼睛。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己经睡着。
但那只没受伤的手,在薄薄的被子下,却无意识地握成了拳。
窗外的吉安城,灯火渐次熄灭,陷入沉睡。
而看不见的暗流,正在城市的肌理之下,悄然加速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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