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魔宫正殿内,只剩下幽冥之火舔舐空气的噼啪微响,以及殿外遥远之处隐约传来的、似乎突然变得犹豫而零星的打斗声。
那群先前还气势汹汹、喊着要踏平魔宫救回师姐的仙门精英们,此刻如同集体被施了石化咒。
一个个僵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枚蟠桃。
几位年岁稍长的长老,胡子翘得老高,手指颤抖地指着宝座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看到了什么?
清璃师姐……他们仙界最耀眼的明珠,凌霄宗千年不遇的奇才,此刻正慵懒地倚在魔尊的宝座上。
而那凶名赫赫、能令三界小儿止啼的魔尊夙夜,竟真的单膝跪在她的脚边,那双曾撕裂无数仙神、沾染血腥的手,正……正温顺(?
)地替她揉着腿?
驯狗?
清璃师姐说……驯狗?!
这画面太过冲击,太过荒诞,彻底颠覆了他们所有的认知和想象。
愤怒、担忧、杀意还凝固在脸上,就被巨大的茫然和不可思议覆盖,显得异常滑稽。
夙夜的动作并未因这群不速之客的闯入而停顿分毫。
他甚至没有抬头,深紫色的眼眸低垂着,专注地看着手下那截纤细的小腿,仿佛那是世间最值得研究的无上秘典。
只是,在他低头的阴影里,唇角似乎极快、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快得如同错觉,冰冷而嘲弄。
按揉她小腿的力道,却悄然重了一分,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惩罚意味。
清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尖,不是因疼,而是因那力道里隐含的强势与控制。
她搭在宝座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收紧,嵌入了冰冷的玄晶之中。
但她面上依旧是一片淡漠,甚至因被打扰而显出的那丝不悦更加明显了些。
她再次抬眼,扫向那群木雕泥塑般的仙人,目光清凌凌的,不带丝毫情绪,却比任何呵斥都更具威力。
“还需要本座说第二遍?”
她的声音不高,依旧带着那种懒散的调子,却像冰锥子,刺得众仙一个激灵。
为首的老仙尊猛地回过神,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像是开了染坊。
他看看清璃,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夙夜,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破碎的话:“清、清璃师侄……你、你这是……这魔头他……他如何?”
清璃打断他,眉梢微挑,“诸位兴师动众,闯我魔宫,是打算围观本座如何驯犬,还是想亲自试试他的牙口利是不利?”
“我、我们……”老仙尊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身后的众仙更是面面相觑,救人的口号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咽不下去,尴尬得无以复加。
眼前的景象,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他们拯救的样子。
倒像是……他们冒冒失失,闯入了别人的……闺房之趣?
这个词蹦出来,让几位古板的仙长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师姐……”一个年轻些的弟子忍不住开口,脸上满是困惑与担忧,“你是不是被这魔头胁迫了?
用了什么邪法……邪法?”
清璃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看他像能胁迫我的样子?”
她说着,被夙夜握住的那只脚轻轻动了动,云履的尖儿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膝盖。
夙夜揉按的动作顿住。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了。
魔将们屏息凝神,仙人们心脏骤停。
所有人都看到,那不可一世的魔尊,缓缓抬起了头。
深紫色的眼眸中,戾气与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暗涌翻滚着,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盯着清璃,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可怕的威压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在瑶台上更加沉重,几乎要压垮人的脊梁。
仙人们齐齐色变,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握紧了手中的法宝。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夙夜只是那么盯着她,半晌,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极低极沉的冷笑。
然后,他竟重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仿佛默认了她的一切。
这比暴怒更加令人胆寒。
仙人们彻底哑了。
他们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这超出了他们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修仙生涯所能理解的一切范畴。
清璃似乎满意了,或者说,懒得再理会他们。
她重新将目光从那群呆若木鸡的仙人身上移开,仿佛他们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摆设。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视线落回自己腕间那枚深紫色的镯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表面,眼神有一瞬间的飘远,像是透过那镯子,看到了某些久远的、被尘埃覆盖的画面。
但那失神也只有一瞬。
她复又抬眼,这次是看向殿内侍立的一名高阶魔将,语气平淡地吩咐:“聒噪。
都请出去。”
那魔将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先看向自家尊上。
夙夜没有反应,仿佛全部心神都只在指尖那一点细腻的触感上。
魔将这才躬身领命,转向那群犹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的仙人,声音恢复了魔界特有的冷硬:“诸位,请吧。”
仙人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说什么,却在清璃那冷淡的目光和夙夜那无声却骇人的气场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在那位老仙尊一声长叹后,一群人如同斗败的公鸡,灰头土脸,甚至带着几分仓皇地,在那魔将的“护送”下,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正殿。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
偌大的宫殿,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些如同背景板般、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魔侍魔将。
幽冥之火安静燃烧。
夙夜揉按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的手依旧握着她的脚踝,指腹摩挲着嫁衣下纤细的骨骼,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禁锢意味。
“驯狗?”
他抬起头,紫眸深不见底,锁着她,声音低沉而缓,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清璃,百年不见,你的胆子,倒是被这仙界养得更肥了。”
他另一只手抬起,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在本尊的地方,坐本尊的位子,使唤本尊的人……”他的气息逼近,带着硫磺与冷冽的暗香,危险至极,“谁给你的错觉,以为本尊还会像从前一样……由着你胡闹?”
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她的皮肤,冰冷彻骨。
清璃没有躲闪。
她甚至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抬起了下巴。
嫁衣的领口簇拥着她雪白的脖颈,脆弱,却又异常挺拔。
她腕间的紫色镯子,在她细微的动作下,掠过一丝极幽暗的光。
“错觉?”
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空灵,却带着针一样的讽刺,“夙夜,抢婚的是你,把我掳来魔宫的是你,刚才跪下来揉腿的也是你。”
她的目光落在他扣着自己脚踝的手上,然后又缓缓移回他阴鸷的脸上。
“到底是谁,”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给了谁错觉?”
夙夜瞳孔骤然缩紧!
扣着她脚踝的手猛地用力,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骨头。
清璃疼得脸色白了一瞬,但眼神却丝毫未变,依旧冷冷地、带着嘲弄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相撞,溅起无声却激烈的火花。
魔息与一种内敛而强大的仙力在极近的距离内隐隐对抗,搅得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跪地的姿势,禁锢与被迫仰视的姿态,本该是绝对的压制。
可此刻,在那双清冷决绝的眼眸注视下,夙夜竟恍惚觉得,被逼到悬崖边的,是自己。
那些被刻意尘封百年的记忆,伴随着腕间镯子的冰冷触感,以及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疯狂地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堤坝。
仙界的奇才……魔界的尊主……瑶池畔不经意的回眸,诛仙台上决绝的背影……还有那彻骨的痛与恨。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豁然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投下大片阴影。
他背对着她,周身气息混乱而暴戾,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整座宫殿都摧毁。
“滚下去。”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极力压抑的什么。
“本尊现在不想看见你。”
清璃坐在那冰冷的宝座上,慢慢活动了一下被捏得发红的手腕和脚踝。
她看着他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崩裂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缓缓站起身,大红嫁衣的裙摆拂过冰冷的黑曜石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没有依言“滚”,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径自走向大殿一侧那幽深的长廊,仿佛只是离开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
首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道的阴影里,夙夜依旧背对着空荡荡的宝座,一动不动。
良久,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玄晶柱上!
轰隆——!
整根需要三人合抱的魔柱剧烈震颤,其上雕刻的魔神图腾发出痛苦的嗡鸣,裂纹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蛛网般蔓延开来。
侍立的魔将与魔侍们噤若寒蝉,将头埋得更低。
死寂再次笼罩大殿,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
夙夜缓缓收回手,指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他慢慢转过身,紫眸深处翻滚着近乎疯狂的暗潮,望向清璃消失的方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那口型分明是:……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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