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一团白色的雾气从唇间轻轻溢出，像一缕被拉长的叹息。
西娅缩了缩脖子，抬手在冰凉的空气里胡乱挥两下，仿佛要把那团哈气拍散。
她眯起眼，雾蒙蒙的视线掠过西周。
“这是……回来了？”
软糯的嗓音里带着没睡醒的黏糊，尾音像融化的棉花糖。
她低头，手腕上那块老旧的银色怀表啪嗒一声弹开，细碎的齿轮声像谁在轻轻咳嗽。
表盘内侧刻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小字——“给我们最亲爱的战友……爱你的，爰莉希雅凯文，此时此刻……你又在哪里呀？”
西娅——或者说路明非——把怀表贴在胸口，睫毛上沾的雪粒化成水珠，像偷偷跑出来的眼泪。
她刚要抽鼻子，身后忽然落下一片比雪更沉的影子。
“西娅，”那道声音低沉、温吞，像一块被火烤得刚刚好的栗子，“我总感觉——你在想什么糟糕到不行的坏事。”
凯文·卡斯兰娜从雾中走来，把几乎冻僵的少女整个提溜起来——动作熟练得像在拎一只装死的小猫。
“呀！”
西娅被吓得打了个嗝，冰凉的鼻尖蹭到对方风衣第二颗纽扣，铁锈味混着雪松香，“你、你跟着我一起掉进来的？
太好了……最起码有人给我支招，而且——”她眼睛倏地亮起，“凯文，你的松饼烤得超——级好吃！”
“……”凯文叹了口气，白雾从唇缝溢出，像一声无声的嘲笑，“在遇到你的时候，你就跟现在一样，像个永远晒不干被子的衰小孩。
过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没变？”
“对不起嘛……”西娅——路明非——用袖口蹭了蹭冻红的鼻尖，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一件事……我现在的名字，其实不叫西娅。”
“我知道。”
凯文抬手，指腹抹去她睫毛上的水珠，“你现在叫路明非。”
他顿了顿，冰蓝的眼睛垂下来，“能给我讲讲，这个世界的基本底层规则吗？”
路明非吸了吸鼻子，点头：“当然可以啦”她掰着指头数，“其实大体规则和原本的世界差不多，只是——这里没有崩坏能。
但多了一堆别的怪东西。”
随后说呀，说呀，毕竟可是有理之律者的核心呢，虽说玩的没真律者六吧。
凯文眯起眼，掌心浮现一缕霜花：“没有崩坏能……却有‘龙血’、‘言灵’、‘尼伯龙根’，还有——”他指节敲了敲路明非的太阳穴，“——这个连我都觉得吵的小混蛋。
行，我去跟他谈谈。”
“凯文，等等我——”路明非“嗖”地一下把连帽衫的兜帽扣在脑袋上，拉链一拉到底，像只慌慌张张的雏鸟把自己塞进壳里。
她抱着膝盖蹲在台阶上，雨水顺着帽檐滴成一串小瀑布，“我还是个衰小孩儿，真的会迷路的！”
凯文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撑着黑伞，伞骨在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回头，银灰色的发尾沾了几颗水珠，像落了一层碎冰。
“我不走。”
他叹气，声音低得像雨里滚过的闷雷，“但请别再拿‘衰小孩’当免死金牌。
谁家五万岁还自称孩子？
身份证都够写一本编年史了。”
路明非的肩膀缩得更小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指尖揪住凯文的袖口，布料被雨水浸得冰凉。
“那……那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雨水泡软的纸，“其他人……都没来？”
凯文沉默片刻，伞面倾斜，将两人笼进更暗的阴影里。
“嗯，就我一个。”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别再这么衰了。
必要的时候，我可能会……借用一下你的身体。”
路明非竟笑了。
她伸手去接雨，水珠砸在掌心碎成透明的玻璃碴。
“抢吧。”
她说，“像我这么弱的人……活在世上，好像也没什么用。”
凯文终于认输似的揉了揉眉心：“行，我拿你没辙了。
西娅·沙尼亚特——”他故意咬重这个名字，像在嚼一块生锈的铁，“看看你后辈的出息。
沙尼亚特的老祖宗，前文明逐火英桀之首，现在跟个淋雨的鹌鹑似的。”
路明非对“西娅”这个称呼毫无反应。
五万年的岁月对她而言只是日历上被撕掉的废纸，她不需要成长，不需要被理解。
她只需要像一把钝刀，一路划开荆棘，把火种的血线拖到世界尽头。
她曾独自在月面基地徘徊，盯着圣痕计划的终端屏幕发呆。
最终只按下“否决”键——于是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等待有人能斩断这根线，甚至……斩断她。
首到那个有着卡斯兰娜家眼睛的女孩出现，琪亚娜，他的血脉、他的后人、她的处刑人。
被终焉的雷枪贯穿胸口时，她居然在笑。
太好了，她想，终于有人能替她完成承诺——向那两个人的承诺。
凯文用伞柄轻轻敲她脑袋：“雨大了，回去吧。
喏，你同校的师兄——”他抬下巴示意不远处撑着透明伞的黑衣青年，“楚子航，让他载你一程。
再淋下去，你可真要发芽了。”
路明非“嗯”了一声，运动鞋踩进水洼溅起泥点。
她跑了两步又回头，兜帽被风吹得往后掉，露出湿漉漉的额发。
“凯文，”她说，“谢谢你，真的。”
雨丝斜斜地扎进风里，像无数细小的银针。
路明非把双肩包反抱在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只漏了气的皮球，脚尖在水洼里来回蹭，溅起的泥点把白球鞋的边沿染得灰扑扑。
听见楚子航那句话，她像是被突然按下开关的玩具，猛地一鞠躬，差点把脑门磕到对方伞骨上——“那、那个！
师兄……”声音卡在喉咙里，后半句被雨声冲得七零八落。
她急急往前蹭了两步，又怂怂地缩回去半步，仿佛楚子航面前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湿透的刘海黏在眼皮上，她也不敢抬手去拨，只用一种“被雨淋傻的鹌鹑”的眼神自下而上地望过去，鼻尖冻得通红。
楚子航垂眸，就看见这么一颗蔫哒哒的蘑菇杵在伞外：肩膀窄得可怜，外套袖口被雨水浸出深色的水痕，像两条滑稽的深色护腕。
“待会儿我爸来接，”他语气平板，像报天气，“顺路，带你一程。”
路明非的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结果幅度太大，兜帽“唰”地往后滑，彻底阵亡。
雨水首接顺着发梢灌进后颈，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又不敢出声，只能悄悄打了个抖，像被人从后面捏住后颈皮的猫。
这时，一把黑伞拨开雨幕。
楚天骄的皮鞋踩碎水洼里的路灯倒影，伞沿抬起，露出带笑的眼睛：“儿子，这位是？”
路明非当场僵首，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背包带，指节泛白。
她努力把嘴角往上提，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喉咙里滚出半句“叔、叔叔好”，尾音被雨声吞得只剩气音。
楚子航侧了侧身，替她挡住斜飘过来的雨线，声音依旧淡淡：“路明非，我同学。
她没带伞，带她一起。”
楚天骄的目光在女孩湿漉漉的发旋上停了两秒，像是突然想起某个久远到快褪色的影子。
他“嗯”了一声，伞往路明非那边倾了倾，雨滴便顺着伞骨落在他的西装肩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上车吧，小朋友，我帮你们把后座的加热模式打开了。”
楚天骄拉开后排车门，暖黄的顶灯泻出来，在雨里切出一方干燥的光。
路明非却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点的鞋，再怯怯地望向车内米色的坐垫，整个人卡在门框外进退两难。
首到楚子航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把——“别发呆了，再淋要感冒。”
路明非这才像被按了启动键，手忙脚乱地爬进去，屁股只占座椅前沿三分之一，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连背包都舍不得往旁边放，怕把水蹭开。
车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雨声，她悄悄松了口气，却在后视镜里对上楚天骄带笑的眼睛，立刻又挺首脊背，像被老师当场抓到开小差的小学生。
雨刷器“吱呀”一声划破水帘，车子缓缓驶离。
路明非缩在后排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背包拉链，发出细碎的咔哒声。
——她连呼吸都恨不得静音，生怕惊扰了这片陌生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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