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裁员风暴写字楼的中央空调总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闷味，尤其到了下午，冷空气裹着打印机油墨、速溶咖啡和外卖残留的味道，在格子间里打转转。
周建斌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桌角的保温杯里，早上泡的枸杞菊花茶早就凉透，杯壁上结着一圈淡褐色的茶渍，像他此刻的心情，灰蒙蒙的，提不起劲。
“周主管，李总让您去趟办公室。”
实习生小陈抱着一摞文件走过，声音怯生生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周建斌心里 “咯噔” 一下，最近公司里 “架构调整” 的风声传得沸沸扬扬，上周隔壁部门的王哥 —— 比他小两岁，业务能力顶呱呱 —— 就突然被 HR 叫走，下午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当时他还拍着王哥的肩膀说 “别担心，肯定是好事”，现在轮到自己，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碎了一地。
他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同事纷纷抬头。
坐在对面的张姐飞快地使了个眼色，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改报表。
周建斌扯了扯身上略显发皱的衬衫，这还是去年公司年会时买的，当时想着 “主管得有主管的样子”，花了半个月工资，现在看来，倒像是个笑话。
李总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磨砂玻璃门上贴着 “管理层办公区” 的牌子，以前他来汇报工作时，总觉得这扇门后藏着升职加薪的希望，今天却觉得像一道关卡，透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
李总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没了往日的亲和，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淡。
周建斌推开门，只见李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份文件，旁边还坐着 HR 部门的刘经理，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空调外机的嗡嗡声。
“李总，您找我？”
周建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握着门把手的手指，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
李总抬了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份文件上：“老周啊，咱们认识也有八年了吧？
从你进公司当程序员，到后来升主管，带团队做了好几个大项目，功劳苦劳都有。”
铺垫来得这么快，周建斌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但是呢，” 李总话锋一转，拿起桌上的文件，“公司最近在做战略调整，技术部门要精简架构，优先保留年轻团队…… 你的岗位，这次在优化名单里。”
“优化”—— 多体面的词，周建斌心里冷笑，说白了，就是 “你年纪大了，没用了，该滚了”。
他看着李总，想说点什么，比如自己这八年没日没夜地加班，孩子出生那天还在公司改 bug；比如上个月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的父亲，还等着他的工资付医药费；比如女儿周萌念叨了半年的钢琴，他答应这个月发了工资就去买…… 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干涩的 “为什么是我”。
刘经理适时地递过牛皮纸信封：“周主管，这是您的补偿金，按照劳动法规定，N+1，公司额外多给了两个月工资。
这是离职交接清单，今天之内完成签字就行。”
信封薄薄的，周建斌捏在手里，却觉得重得像块石头。
他没打开看，也知道里面那点钱，撑不过三个月的房贷。
走出李总的办公室时，走廊里的同事都低着头，没人敢和他对视。
张姐趁着刘经理没注意，飞快地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晚上我请你吃饭，别多想”。
周建斌捏着纸条，心里一阵发酸，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接受别人的同情。
回到自己的工位，他打开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桌上的相框里，是一家三口去年在游乐园拍的照片，周萌骑在他脖子上，笑得一脸灿烂，林梅站在旁边，挽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温柔。
他摩挲着相框，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该怎么告诉林梅？
那个为了省钱，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却总把他和女儿的衣服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女人；那个每次他加班晚归，都会在桌上留一碗热汤的女人；那个前几天还笑着说 “等你这个项目结束，咱们全家去海边玩一趟” 的女人。
收拾好东西，一个纸箱子就装下了他八年的职场生涯。
他抱着箱子，走出写字楼，正午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马路上车水马龙，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没人知道，这个抱着纸箱子的中年男人，刚刚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工作。
他没回家，而是开车去了小区附近的地下车库。
这里是他偶尔心烦时会来的地方，安静，没人打扰。
把车停在角落，他把纸箱子放在副驾驶，自己蜷缩在后座，从包里掏出早上买的冷饭团。
米饭硬邦邦的，咬下去硌得牙龈生疼，他却大口大口地嚼着，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都咽进肚子里。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起来，他掏出一看，第一条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您尾号 XXXX 账户房贷扣款失败，本期应还 8760 元，请尽快补足余额。”
红色的数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
第二条是女儿班主任发来的：“周萌爸爸，周末的钢琴补习班费用该交了，麻烦尽快转账，谢谢。”
第三条是前下属发来的朋友圈截图，照片里，他曾经带的团队围着新项目的横幅欢呼，接替他职位的年轻人 —— 那个刚毕业三年，连独立负责项目的经验都没有的小伙子 —— 举着香槟，笑得一脸得意，配文是 “新起点，加油”。
周建斌把手机狠狠摔在座位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西十有二，不算老，可在互联网行业，早就成了 “淘汰品”。
他打开求职软件，看着自己简历上 “十年管理经验主导过千万级项目精通五种编程语言” 的关键词，心里一阵绝望。
他试着投了几个职位，招聘要求里 “35 岁以下” 的字样，像一道道鸿沟，把他挡在门外。
他自嘲地笑了笑，删掉了那些 “辉煌” 的履历，只留下 “熟练操作办公软件有团队协作经验” 这样无关痛痒的描述，可就算这样，他也知道，没什么竞争力。
饭团还剩半个，胃里空荡荡的，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推开车门，想去垃圾桶旁把饭团扔掉，刚走到车库出口，就看到不远处的超市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冷柜前，动作麻利地往牛奶盒上贴黄色的折扣标签。
是林梅。
她穿着超市的蓝色工服，衣服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着，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憔悴。
她的手指冻得发红，却没停下来，一边贴标签，一边对着拿起牛奶的顾客笑着解释：“大姐，这牛奶还有三天到期，原价六块五，现在三块钱一盒，回家煮个牛奶燕麦粥，划算得很。”
顾客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放下牛奶走了，林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却很快又恢复了平和，继续低头贴标签。
周建斌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妻子的背影，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结婚十五年，林梅原本在一家工厂当会计，工作稳定，福利也好。
三年前，父亲突然查出心脏病，需要长期吃药治疗，女儿也到了上补习班的年纪，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大了起来。
为了多挣两千块钱的补贴，林梅主动申请调到超市的生鲜区当领班，每天天不亮就要去进货，晚上要等到超市关门才能回家，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止一次劝过她：“别这么累，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林梅总是笑着说：“没事，多挣点，家里就松快些。”
可现在，他连 “想办法” 的资格都没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女儿周萌发来的微信：“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今天在学校画了一幅画，老师说画得特别好，等你回来给你看！
对了，校门口那家辣条好像出新口味了，你能帮我带一包吗？
要微辣的，谢谢爸爸～” 后面还跟着一个吐舌头的表情包。
周建斌看着屏幕上女儿活泼的语气，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握着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他知道，女儿还小，不懂生活的艰难，还以为爸爸像以前一样，能满足她所有小小的愿望。
可他现在，连一包辣条，都觉得是一种负担。
他转身走回车库，把剩下的半个饭团塞进嘴里，用力往下咽，硬邦邦的米饭刮得喉咙生疼。
他坐回车里，看着车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可这繁华，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他。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家里的妻子和女儿，更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熬下去。
车座底下，那个装着离职文件和补偿金的牛皮纸信封，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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