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入梨香苑“小桃，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李姑姑的催促声穿透晨雾，我攥紧手中的药箱，跟着她踏入梨香苑的朱红大门。
雕花门楣上垂下的铜铃在风中轻晃，叮咚作响，仿佛在奏响这座皇家别苑独有的晨曲。
我垂眸盯着自己崭新的绣鞋，鞋面上银丝绣的忍冬花纹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光影。
作为新晋的口腔科女医官，昨日还在太医院跟着师傅研习典籍，今日便被一道圣旨召到了这深宫别苑。
传闻此处住着几位因缠绵病榻而迁居的妃嫔，皆是皇上心头难舍之人。
“记住，这梨香苑里住着的可都是主子。”
李姑姑压低声音，眼风扫过回廊两侧盛放的秋海棠，“尤其是东侧那位容贵妃，最是讲究规矩。
你伺候时若有个差池……”她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我腰间悬挂的银制口镜上，眉峰微蹙。
我下意识抚平衣襟，指尖触到冰凉的口镜链子。
这是师傅特意为我打造的，镜面打磨得能照见发丝。
太医院的老医正曾摇头叹息：“这般精巧物件，怕是宫里的贵人要嫌寒酸。”
可师傅只笑着将口镜塞到我手中：“医者仁心，不在器物华贵。”
正思忖间，前方传来环佩叮当。
抬眼望去，一队宫人正簇拥着位华服女子迤逦而来。
她发间金步摇流苏垂落，遮去半张面容，却难掩眉目间的冷峭。
李姑姑忽然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微颤：“容贵妃娘娘安。”
我慌忙跟着跪倒，青砖的凉意透过裙裾渗进膝盖。
头顶传来珠钗相撞的轻响，似有若无的沉水香萦绕鼻尖。
“新来的女医官？”
女子的声音像冰棱相击，带着刺骨的寒意，“抬起头来。”
我缓缓仰起脸，正撞上容贵妃探究的目光。
她凤眸微眯，视线在我腰间的口镜上停留片刻，忽而轻笑出声：“倒是个伶俐人儿。”
说罢拂袖而去，绣着金线牡丹的披帛掠过我的发髻，带起一缕幽香。
李姑姑待那行人走远，才首起身子擦汗：“小桃，你今日算是撞了大运。
容贵妃最厌新人，往常总要寻些由头惩处，今日竟这般轻易放过了你。”
她眼中闪着不解，我却莫名想起那抹沉水香——分明是典籍中记载的，能宁神静气的上等香料，贵妃娘娘却用得这般冷冽。
当夜值守时，我翻看梨香苑病患名录。
烛火在宣纸上跳动，映得“容贵妃”三字格外清晰。
其后标注的病症令我心头微沉：牙宣反复，齿衄不止。
这般缠绵的牙疾，怕是要迁延数月。
我摩挲着口镜链子，想起贵妃白日里虽神色冷峻，却特意放缓了步履——那分明是牙痛时不敢大幅动作的隐忍。
第二日晨起请脉，我特意在药箱里多备了几味清火止痛的药材。
绕过九曲回廊，刚踏入贵妃寝殿，便听见内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几个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容贵妃斜倚在美人榻上，素手紧按腮颊，发间金钗歪斜，全然不见昨日的威严。
“愣着作甚！”
李姑姑推了我一把。
我稳住心神，取出银制口镜上前：“娘娘容禀，臣擅治口齿之症，或可稍缓娘娘痛楚。”
贵妃眸中闪过惊疑，却终是微微颔首。
烛光下，口镜映出她齿间红肿的牙龈，渗血的齿缝间隐隐有脓点。
我蘸取冰片与珍珠粉调和的药膏，指尖轻点患处。
贵妃猛地吸气，却终究未曾躲开。
“这药……”她声音沙哑，带着隐忍的痛意，“倒比太医院那些苦药汤子强些。”
我垂眸继续施治，不敢抬眼。
贵妃寝殿里弥漫着龙涎香，却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手下一顿，稳声答道：“回娘娘，臣名小桃。”
她轻笑一声：“倒是个鲜嫩的名字。”
话音未落，外间忽报：“皇后娘娘驾到。”
我慌忙退至屏风后，隔着薄纱看见皇后缓步而入。
她头戴九龙西凤冠，珠络垂落遮去面容，却难掩周身威仪。
容贵妃挣扎着起身行礼，动作间牵扯牙痛，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妹妹近日可安好？”
皇后的声音温婉如春水，却字字如刀，“本宫听闻太医院新来了位女医官，专擅口齿之疾。
妹妹若觉他们医术不精，本宫倒可再为妹妹寻几位名医。”
容贵妃垂首应是，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
我躲在屏风后，听着两位主子的交锋。
皇后话锋一转，忽然提及新晋的秀女名录，言谈间似有深意。
容贵妃强忍牙痛，字字应对谨慎。
待皇后离去，她瘫软在榻上，鬓发散乱，再无半分贵妃威仪。
“小桃。”
她唤我名字，声音疲惫，“你可知，本宫这牙疾，原是三年前……”话未说完，外间又报：“贤妃娘娘携点心探望贵妃娘娘。”
容贵妃神色一凛，强撑起身子整理仪容。
我默默退至角落，看着三位主子你来我往的试探，掌心沁出薄汗。
这梨香苑的日头，比太医院院墙外的骄阳更灼人。
贵妃的牙疾时好时坏，每当她强忍痛楚应对各宫来人时，我总忍不住多调些止痛的药膏。
她偶尔会在我换药时问起太医院琐事，言语间似在试探什么。
首至那日暴雨，贵妃突然高热不退，牙痛加剧。
我冒雨取来冰片，正欲施治，却被李姑姑拦下：“小桃，贵妃娘娘今日不宜见客，你且退下。”
我望着紧闭的寝殿门，心中不安愈发浓重。
次日清晨，李姑姑面色凝重地递给我一封密信：“贵妃娘娘昨夜召见，命你即刻离苑。”
我展开信笺，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小桃姑娘，你且安心离去。
梨香苑的雨，淋不到你身上。”
我攥着信纸，望着苑外朦胧的雨幕。
李姑姑压低声音：“昨夜贤妃娘娘送来补品，贵妃娘娘用过便高热不退……”她未再说下去，我却明白了那雨幕后的暗涌。
收拾药箱时，银制口镜在晨光中泛着冷芒，一如贵妃娘娘那日审视我的目光。
离苑那日，容贵妃未曾露面。
我走过九曲回廊，回望这座困住无数金枝玉叶的别苑，忽然想起初来时，贵妃鬓间那支金步摇流苏的轻颤。
或许这深宫里的争斗，从来不止于口舌之争，更在方寸牙床间暗藏玄机。
马车驶出梨香苑时，雨恰好停了。
我掀开窗帘，看见宫墙外新开的桂花，金黄灿烂，带着自由的香气。
腰间口镜随着马车颠簸轻响，仿佛在告别那段惊心动魄的深宫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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