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酉时。
信王府后院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得西壁书架上的经史子集明明灭灭。
朱由检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一场溺水的噩梦中挣脱。
“水……水……”他喉间干涩，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全然不是自己熟悉的、带着点书卷气的青年嗓音，反倒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虚弱。
“殿下！
殿下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双稳健的手将他半扶起来，一只青瓷茶盏递到了他唇边。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缓解了灼烧般的干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明了几分。
朱由检缓缓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西十岁上下的脸，眉眼间满是关切，头戴黑色纱帽，身穿青色圆领袍，腰间系着乌角带——这是明朝宦官的常服。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这人的面容，竟与他研究明史时看过的无数画像、史料记载中的王承恩一模一样！
王承恩？
那个在煤山上陪崇祯帝自缢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朱由检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北师大的图书馆里，对着一份天启朝的《起居注》熬夜写论文，论题是“论崇祯初年的皇权困境与魏忠贤集团的覆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抬手，触碰到的是自己的脸颊——皮肤细腻，却带着不属于他这个现代三十岁青年的稚嫩，更像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他猛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明黄色的常服，绣着暗纹的龙形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信王府……殿下……王承恩……明黄色常服……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脑海中碰撞、拼接，最终汇成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结论：他，现代明史研究生朱由检，穿越了。
穿成了刚刚继承皇位，却还未正式登基的、与他同名同姓的信王——朱由检，也就是未来的崇祯皇帝。
而现在，是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三天前，天启帝朱由校在乾清宫驾崩，遗诏传位于皇弟信王朱由检。
按照礼制，他需在信王府守孝二十七日，之后才能正式登基。
可历史上，就是在这二十七天里，魏忠贤一手遮天，朝堂内外遍布阉党，无数东林党官员被打压，而原主朱由检，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在恐惧与不安中，如履薄冰地应对着魏忠贤的试探。
“殿下，您都昏睡大半天了，可把老奴吓坏了。”
王承恩见他脸色苍白，连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不烧了。
太医说您是忧思过度，气血郁结，得好好静养。”
忧思过度？
朱由检心里苦笑。
原主怕是真的怕了。
天启朝的魏忠贤，号称“九千岁”，权倾朝野，生祠遍布天下，连内阁首辅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一个从未参与过朝政的少年亲王，突然被推到皇位上，面对这样一尊庞然大物，怎能不忧惧？
可他不是原主。
他是朱由检，是研究了十几年明史的研究生，他知道魏忠贤的软肋，知道东林党的虚伪，知道明朝灭亡的根源不在于阉党，也不在于流寇，而在于积重难返的制度、腐败的吏治、崩溃的财政和僵化的军制。
他更知道，历史上的崇祯帝，就是因为急于铲除魏忠贤，导致阉党崩溃后东林党独大，朝堂失去制衡，最终一步步走向了煤山的那棵歪脖子树。
“孤没事。”
朱由检定了定神，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原主的语气，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几分沉稳，“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醒了就好了。”
王承恩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方才魏公公派人送来的那批东西，您看……”魏公公？
魏忠贤！
朱由检的心猛地一紧。
历史上，魏忠贤在天启驾崩后，确实曾多次试探信王，送美女、送珠宝，试图摸清新君的底细。
原主当时是怎么做的？
好像是将美女退回，珠宝收下，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却还是让魏忠贤起了疑心。
“东西在哪？”
朱由检问道。
“在偏殿里放着，一共是八名女子，还有一箱东珠、两匹云锦，说是天启爷生前赏给他的，现在转赠给殿下，祝殿下登基大吉。”
王承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警惕，“老奴看那些女子，眼神都不对劲，怕是魏公公派来监视殿下的。”
朱由检点点头，王承恩果然忠心，难怪能陪原主走到最后。
他沉吟片刻，说道：“女子就先留下吧，安置在西跨院，派可靠的人看着，别让她们到处走动。
珠宝也收下，替孤谢过魏公公。”
王承恩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决定：“殿下，这……不妥吧？
若是收下了，岂不是让魏公公以为您……以为孤会像皇兄一样信任他？”
朱由检打断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正是要让他这么想。
现在孤根基未稳，朝堂上下都是他的人，若是贸然与他翻脸，吃亏的是孤。”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能让他觉得孤好拿捏。
你去告诉送东西来的人，就说孤感念皇兄遗德，也感念魏公公的忠心，只是眼下国丧期间，不宜享乐，这些女子暂且安置，等登基之后再做处置。
至于珠宝，孤收下了，替孤回赠魏公公一柄先帝御赐的玉如意——就是去年皇兄赏给孤的那柄，你知道在哪。”
王承恩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朱由检的意思：既接受了魏忠贤的示好，表明自己暂时没有敌意，又用“国丧期间”的理由拒绝了享乐，还回赠了礼物，显得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老奴明白！
这就去办！”
王承恩躬身退下，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书房里只剩下朱由检一人，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资治通鉴》，翻开一看，竟是天启年间的刻本，纸页泛黄，墨香浓郁。
他摩挲着书页，心中百感交集。
穿越成崇祯，这不是他的选择，却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历史上的崇祯，勤政、节俭，却刚愎自用、猜忌多疑，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而他，带着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和对明史的通透了解，能否改变这一切？
魏忠贤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但不是现在。
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局面，先登基，再慢慢布局。
他需要时间，需要权力，需要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的力量。
“魏忠贤……”朱由检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深邃，“你不是权臣，你是孤的黑手套。
等孤坐稳了皇位，自然会给你一个‘善终’的结局。”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色渐浓，信王府的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远处的皇宫方向，隐约可见灯火通明——那是魏忠贤所在的司礼监，此刻正在掌控着整个大明的命脉。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埋首故纸堆的研究生，而是大明朝的新君，是注定要改写历史的崇祯帝。
他的路，从信王府的这个夜晚，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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