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震动，嗡嗡作响，像一只焦躁不安的蜂。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名字——周磊。
林晚正在审核新一季的茶叶包装设计，指尖停留在平板上一款名为“空谷幽兰”的淡雅设计上。
看到这个名字，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跌落，在胸腔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几年了？
自从彻底断开与那个圈子的联系，她几乎要以为那段充斥着霓虹、酒精和誓言的日子，只是她忙碌人生中一场浮华而遥远的梦。
她吸了口气，指尖划过接听键，声音尽量平稳，带着一丝属于“林总”的疏离：“喂，周磊？
好久不见。”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林晚……”周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陈凯他……昨天凌晨，走了。”
“走了？”
林晚下意识地重复，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去哪儿了？”
问出口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荒谬。
“……糖尿病并发症，肾衰竭，心衰……医生说，拖得太久了。”
周磊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他最后那段日子，一首在医院……瘦得脱了形……临走前，不太清醒，但一首……念着你的名字……”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柔软的地毯上。
林晚怔怔地站在原地。
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将她办公室照得明亮堂皇，她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糖尿病并发症……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割开了记忆的帷幕。
那些他推不掉的应酬，喝不完的酒，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对甜食的刻意回避和疲惫神态，此刻都拥有了沉重而残酷的注脚。
滨江项目的宏图，娶她的许诺，最终都败给了这日积月累、侵蚀他身体的顽疾。
几年光阴，隔开的竟是生死。
视线茫然地扫过窗外，无法聚焦，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回了许多年前那个霓虹迷乱、空气里混杂着甜腻果香与酒精辛辣的夜晚——**那是在“皇朝”KTV。
厚重的隔音门一开一合，便是两个世界。
308包厢，“江南春”。
林晚穿着不合身的黑色短裙制服，端着果盘走进去。
茶几上堆满啤酒瓶、小吃残骸和烟蒂。
沙发上，几个男人正放声高歌。
主位旁边，坐着陈凯。
他穿着考究的休闲装，脸上是应酬场上标准的笑容，但脸色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看到林晚，眼神微亮，示意她倒酒。
“小晚，给王总、李处满上。”
林晚垂眼，拿起冰啤酒，熟练地斟酒。
她能感觉到黏腻的目光落在身上。
“陈总，让小妹一起喝一个嘛！”
腆着啤酒肚的王总开口，目光在林晚身上打转。
陈凯哈哈一笑，拍了拍林晚的胳膊：“王总发话了，小晚，陪一个，意思意思。”
林晚身体微僵，看向陈凯。
他笑容依旧，眼神里却只有对规则的习以为常。
她抿了抿唇，端起自己那杯酒。
“王总，我敬您。”
声音清晰。
王总满意地一饮而尽。
林晚闭眼，忍着灼烧感，将冰凉的酒液灌了下去。
胃里一阵翻滚。
她退到点歌台旁喘息。
屏幕上五彩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这时，包厢门推开，一个高瘦的身影走进来。
他穿着深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扫过包厢，最后落在林晚身上，带着审视，却没有黏腻感。
林晚避开了他的视线。
“哟，苏工来了！”
陈凯扬声招呼，“王总，李处，介绍下，我们公司的工程师，苏志远，高材生！”
苏志远起身欠身，依旧坐在角落，摆手拒了递来的烟。
王总对工程师没兴趣，注意力回到酒桌。
气氛再次热烈。
林晚看到陈凯又被灌下一大杯白酒，强撑的笑容发僵，眼神涣散。
他去洗手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回来时，几乎是跌进沙发，闭着眼，额头冒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有人还在递酒，陈凯摆手，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林晚正在收拾果皮，看到这一幕，顿了顿。
她想起休息室有解酒药。
犹豫一下，她放下东西，悄声退出包厢。
走廊空气稍显清新。
她快步取来药片和温水。
回到308，陈凯状态更差。
林晚将水和药片放在他面前。
“陈总，吃点药，舒服点。”
声音很轻。
陈凯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看到东西，又看向林晚。
眼神复杂地闪动，有意外，有一丝松动，随即被更深的疲惫覆盖。
他没说话，拿过药片吞下。
这时，苏志远走过来，拿起茶几上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递到陈凯手边，换下了那个纸杯。
动作自然，没看林晚，也没说话。
林晚微怔，垂下眼睫，拿起空纸杯，默默退开。
**记忆潮水退去。
林晚缓缓弯腰，捡起手机。
屏幕黑了，映出她苍白失神的脸。
陈凯死了。
糖尿病并发症晚期。
那个在酒桌上为她挡过酒，自己也喝到身体报警的男人；那个曾许诺未来，又最终背离的男人；那个她爱过怨过，最终试图遗忘的男人……被常年积累的应酬和疾病拖垮了。
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城市。
阳光灿烂，她却感到刺骨寒意。
几年前，在“皇朝”那个舞台上，她和他，还有小雅、安娜、秦雪她们的故事刚刚开始。
而如今，幕布以这种方式，落下了第一声沉重的回响。
周磊似乎还在电话那头说着追悼会的信息，陈凯的嘱托。
但林晚己听不真切。
她的世界，在接到电话的瞬间，被割裂成了“他生前”和“他死后”。
而属于“皇朝”和林晚的，那段混杂着血糖仪无声警报、酒精、梦想与绝望的过往，正带着它所有的喧嚣与寂静，爱恨与纠葛，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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