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市的夏夜粘稠如墨，潮湿的风裹挟着江腥味漫过艺术区，将‘时空’画廊的霓虹招牌浸得发皱，‘时空’二字在雨幕里明明灭灭，像两团浮动的鬼火。
凌晨一点，“时空”画廊所在的艺术区早己沉寂，唯有街角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斑，将“时空”两个霓虹字映得忽明忽暗，像一双窥伺的眼睛。
画廊正门被警戒线围成孤岛，蓝红交替的警灯刺破夜色，在画廊玻璃幕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给这座平日里充满先锋艺术气息的建筑蒙上了一层肃杀。
刑警队长赵峰站在门口，眉头拧成川字，指间的香烟燃到了过滤嘴，烫得他猛地回过神，烦躁地将烟蒂按灭在鞋底。
“赵队，凌法医到了。”
年轻警员小王小跑过来，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敬畏。
赵峰点点头，目光投向画廊深处。
通往独立展室“镜中花”的走廊里，一道清瘦的身影正逆光走来。
来人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灯光在镜片上反射出冷冽的光，他走得极稳，白大褂下摆几乎不随步伐晃动，金丝眼镜在廊灯下切割出冷光，皮鞋踩在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魂。
凌辰。
霖市警界特聘的法医，一个在业内声名鹊起却又充满谜团的年轻人。
“凌法医，里面情况……有点棘手。”
赵峰侧身让他进去，声音压得很低，“死者周明，那个搞装置艺术的，死在‘镜中花’里了。”
凌辰没有应声，只是微微颔首。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下颌线绷得很紧，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走进“镜中花”展室的瞬间，一股甜腻的血腥味裹着松节油的刺鼻气息猛地撞进鼻腔，像有人将生锈的刀片塞进了喉咙。
展室不大，墙壁是特殊的单向透视玻璃，从外部可以清晰看到内部，内部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镜面”。
此刻，玻璃内侧贴着警方的警示胶带，而展室中央，周明的尸体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胸口的白色衬衫被鲜血浸透，形成刺目的暗红。
他的右手紧握着什么，指缝间露出一点漆黑的轮廓。
“门从内部反锁，钥匙在锁孔里。”
赵峰跟进来，指着门锁，“监控显示，昨晚十点后就没人进过这个区域。
玻璃完好，没有撬动痕迹，通风口也堵死了。”
凌辰蹲下身，没有立刻触碰尸体，而是先观察西周。
展室里空无一物，只有周明和他脚边散落的几幅未完成的草图。
灯光是冷白色的，从天花板的隐藏灯带射出，将尸体的影子压缩在地面，显得格外扭曲。
“死者身份确认了？”
凌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镜片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锐利。
“周明，35岁，小有名气。”
赵峰递过初步资料，“报案人是画廊的保安，凌晨巡逻时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有人倒下。”
凌辰戴上橡胶手套，动作轻柔地掰开周明的右手。
一枚造型诡异的黑色物体掉落在他掌心——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黑蜡眼，瞳孔处被刻成螺旋状凹陷，眼白部分密布着针孔状气泡，在冷光灯下折射出蜂蜡特有的肌理。
诡异的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只眼都像在追踪着观察者——就像周明那些以‘窥视’为主题的装置艺术，只是这一次，被凝视的是死者自己。
“这是什么？”
赵峰皱眉，“凶手留下的？”
凌辰没有回答，只是将黑眼标记放在证物袋里，指尖在接触到蜡质表面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没人看到他此刻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惊惶。
黑暗。
燃烧的气味。
还有地上那枚同样漆黑的“眼睛”……“凌法医？”
赵峰见他失神，忍不住唤了一声。
“嗯。”
凌辰猛地回神，声音依旧平稳，“死因初步判断是心脏贯穿伤，凶器应该是尖锐的利器，但现场没有发现。”
他掀开周明的衬衫，伤口边缘异常整齐，没有挣扎造成的撕裂伤，“死者身上没有抵抗伤，肌肉状态松弛，像是……自愿承受。”
“自愿？”
赵峰喉结滚动，烟味从粗粝的声线里渗出来，“谁他娘的会等死？”
凌辰没接话，而是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检查周明的指甲缝，里面干干净净，没有皮屑或纤维。
他屈指轻叩周明腕部，突然捏住桡动脉位置，指腹摩挲间，一道0.3毫米的针孔在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针孔边缘凝结着琥珀色血痂，痂下透出极淡的青紫色。
这时展室的冷光灯突然滋啦一声闪烁，玻璃幕墙外的雨幕被映成流动的银链。
凌辰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白大褂领口处露出一道月牙形旧疤，那是他从不示人的禁区——就像这具尸体下隐藏的真相，以及他记忆里那片无法触碰的黑暗。
“死者可能被注射过镇静剂或肌肉松弛剂。”
凌辰站起身，走到单向玻璃前，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表面，“密室……不一定是物理上的绝对封闭，也可能是心理上的诱导。”
就在这时，展室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心理诱导？
比如让死者自己反锁房门，等待死亡？”
凌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外套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大约三十岁，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眼神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正落在他身上。
“苏芮教授，”赵峰立刻介绍，“这位是国立大学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苏芮。
苏教授，这位是凌辰凌法医。”
苏芮没有看赵峰，而是径首走向凌辰，伸出手：“凌法医，久仰。”
她的指尖很凉，握手的力度却不轻，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凌辰与她交握，很快松开：“苏教授。”
“我刚才在外面听了你们的对话。”
苏芮的目光扫过尸体，最后定格在凌辰手中的证物袋上，“你认为死者是自愿反锁房门，并且没有反抗？
这需要极强的心理控制，或者……死者与凶手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信任关系。”
“有可能。”
凌辰的视线与她相撞，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也可能是凶手利用了现场环境，制造了某种让死者不得不反锁的‘假象’。”
他指了指单向玻璃，“比如，让死者误以为外面有危险，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苏芮微微挑眉，似乎对他的观点产生了兴趣：“有意思。
‘镜中花’这个展室的设计理念，展室西壁由德国进口的单向透视玻璃构成——从外部看是通透的观察窗，从内部看却如同一面黑曜石镜子，将室内光线全部吞噬。
周明曾在访谈中称，这种设计旨在让观众体验‘被窥视的窒息感’。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证物袋里的黑眼标记上：“这个标记物，你怎么看？”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却未能驱散脑海中炸开的火光。
那枚黑眼标记在证物袋里泛着幽光，像一记重锤砸在他记忆的裂痕上——他清晰地记得，同样的蜡质触感，曾在某个燃烧的夜晚烫穿过他的掌心。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平淡：“暂时不清楚，可能是凶手的某种签名，或者……有特殊的象征意义。”
“象征意义？”
苏芮若有所思，“眼睛，通常代表窥视、记忆、或者审判。
结合死者的身份是艺术家，也许这里面有更深的联系。”
她说话时，瞳孔微微收缩——凌辰捏紧证物袋的指节泛白，这个细节被她精准捕捉。
她突然上前半步，高跟鞋在地面叩出清脆声响：“凌法医对蜡质工艺品似乎有特殊反应”？
凌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静克制的模样，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赵峰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忍不住插话：“苏教授，凌法医，当务之急是确定凶手是怎么进出这个密室的。
技术队那边还在勘察，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凌辰转过身，重新看向尸体：“我需要带回去做详细尸检，重点检查是否有药物残留，以及伤口的具体形态。”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检查一下画廊的监控系统，尤其是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有没有被人为干扰的痕迹。
还有，调查周明的社会关系，特别是与他有恩怨的人。”
苏芮点点头：“我会对现场进行心理侧写，分析凶手的行为模式和心理状态。
赵队，麻烦你提供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单和证词，尤其是画廊的工作人员和周明的亲友。”
赵峰应下，开始安排人手。
凌辰则指挥助手准备抬尸袋，他的动作依旧精准而冷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
但当他再次拿起那个装着黑眼标记的证物袋时，透过透明的塑料，他看到那枚黑色的“眼睛”似乎在灯光下转动了一下，幽幽地注视着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瞬间窜上头顶。
凌辰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脑海中，火光与黑暗再次交织，伴随着尖锐的哭喊和碎裂的记忆片段。
那枚黑眼标记，像一把钥匙，正在缓缓撬动他记忆深处那扇被紧锁的大门。
他低头盯着证物袋里的黑眼，镜片后的瞳孔突然剧烈震颤——袋壁上凝结的水雾里，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被火光扭曲的、属于少年时期的自己。
那少年手中紧握着半枚熔蜡，蜡液正顺着指缝滴落，在焦黑的地板上凝固成一只同样的眼睛。
展室外，警灯依旧在闪烁，将凌辰苍白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证物袋，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病态的兴奋。
这场以密室为舞台的追凶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既是执刀的法医，也可能是……那个被追猎的猎物。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