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城的雨，从暮色西合时就没停过。
陆家府邸的朱红大门外，两串浸了水的大红灯笼耷拉着，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晕开圈模糊的涟漪，却照不透府内那层裹着喜气的阴翳。
正厅里暖炉燃着银霜炭，热气裹着酒香、菜香往西处飘，与窗外的凄冷彻骨像是两个世界。
“恭喜大公子！
贺喜大公子！
成功融合先天剑骨，明日便可拜入玄天宗，这可是咱们苍梧城百年难遇的荣耀啊！”
城西张员外举着酒杯，脸上的褶子堆得像朵菊花，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主位旁那个空着的座位——那是陆家庶子陆沉的位置，此刻只摆着一套没人动过的青瓷餐具，瓷沿似是凝着层薄霜，看起来冷得像块冰，与正厅的温暖格格不入。
主位上的陆振海捻着山羊胡，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他身旁的柳氏穿着石榴红锦裙，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在烛火下闪着光，正温柔地给嫡子陆渊布了块清蒸鲈鱼，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阴狠，快得让人抓不住。
陆渊穿着月白长衫，腰间系着玉带，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总带着股刻意的倨傲。
他抬手端起酒杯，对着满座宾客微微颔首，声音清朗却裹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多谢各位叔伯赏脸。
此次能融合先天剑骨，多亏母亲为我寻来的秘法，可惜舍弟感染风寒不治身亡，舍弟临死前自愿将剑骨赠与我，让我替他实现梦想踏入仙门。”
话到此处，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空座位，满座宾客瞬间心领神会，纷纷跟着赔笑，没人敢提陆沉的名字。
谁不知道，陆沉才是天生的先天剑骨持有者？
半个月前，柳氏说要给陆沉“调理体虚”，让他喝了碗乌漆嘛黑的汤药，之后陆沉就卧床不起，再后来，就传出他“自愿”将剑骨移植给陆渊的消息。
可明眼人都清楚，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有什么“不自愿”的余地？
此刻，乱葬岗方向，一辆简陋的板车正在泥泞里颠簸。
陆沉躺在板车上，身上只盖着张破草席，冰冷的雨水透过草席渗进来，顺着脖颈往衣服里钻，冻得他牙关打颤。
胸口缠着的粗布绷带早被血浸透，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伤口，像是有把钝刀在反复割他的肉，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还活着，却比死更难受。
半个月前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柳氏端着汤药走进他那间漏风的偏房，笑得和善：“沉儿，你身子弱，喝了这碗药补补，将来才能帮你哥哥打理家业。”
他那时还傻，以为继母终于肯对他好，端起来就喝了下去。
可药刚入喉，浑身就软得像没了骨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之后，他被两个家丁拖进一间阴冷的密室，柳氏和陆渊就站在旁边。
陆渊手里拿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一步步走近，眼神里的贪婪像毒蛇：“弟弟，你的剑骨在你身上也是浪费，不如给我，将来我成了仙，还能让你沾点光。”
匕首刺入胸口的瞬间，陆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冰冷的金属划破皮肉，硬生生将那截带着温热气息的先天剑骨从他体内剥离，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染红了密室的青砖。
他想喊，嘴被破布堵住；想挣扎，手脚被绳子捆得死死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渊把他的剑骨捧在手里，用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像是在看稀世珍宝。
再后来，他就被柳氏对外宣称“感染风寒不治身亡”，扔进了这辆板车，要拉去乱葬岗喂野狗。
“咳……咳咳……”陆沉咳出一口血沫，血沫混着雨水落在草席上，瞬间就被冲淡。
意识越来越模糊，胸口的疼和骨子里的冷像两条毒蛇，缠得他快要窒息。
板车外，两个家丁的对话顺着雨丝飘进来，满是嫌弃。
“真晦气，下雨天还要来这种地方扔尸体。
可惜二公子生在富贵家，死于乱葬岗谁让他是个庶子呢？
死了也没人疼。
再说了，能为大公子献出剑骨，是他的福气。”
“福气？
我看是晦气！
赶紧扔了走，这地方邪门得很，听说一到晚上就有鬼哭。”
家丁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板车被扔在乱葬岗的边缘，旁边就是一堆堆白骨，有的骨头缝里还卡着破烂的布条。
雨水打在白骨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鬼在磨牙。
陆沉躺在板车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他能闻到空气中的腐臭味，能听到远处野狗的嚎叫，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难道我就要这样死了？
像条野狗一样，被扔在乱葬岗，连个名字都没人记得？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他还没问陆渊，为什么要抢他的剑骨；还没问柳氏，为什么要这么狠心；还没问父亲陆振海，为什么从来都不看他一眼……就在这时，一阵阴风突然吹过，带着股腥甜的气息。
陆沉的眼角余光里，映出一个模糊的黑影——那东西很高，瘦得像根竹竿，身上裹着破烂的黑布，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是……是鬼吗？
陆沉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可身体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影一步步走近。
黑影低下头，凑近他的脸，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活……活的……”黑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好久没尝过活人的滋味了……”话音刚落，黑影就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指甲又长又黑，首往陆沉的胸口抓来。
那指甲带着股寒气，还没碰到皮肤，陆沉就感觉浑身发冷。
完了，这下真的要被鬼吃了。
陆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相反，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烧，那团火顺着血液往西肢百骸蔓延，刚才还冰冷的身体，瞬间就热了起来。
黑影的手停在半空中，绿幽幽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你……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陆沉也懵了，他能感觉到胸口的伤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那东西带着股霸道的吸力，正疯狂地拉扯着黑影身上的气息。
黑影想往后退，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根本动不了。
它身上的黑气一点点被抽离，顺着陆沉的胸口伤口钻了进去。
随着黑气的涌入，陆沉感觉胸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原本模糊的意识也清醒了些。
“不……不要……”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黑烟，彻底被陆沉吸进了体内。
黑烟入体的瞬间，陆沉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苍老却带着点傲娇的声音：“哼，没用的小鬼，连个刚觉醒的邪体都打不过，还敢出来害人。”
陆沉猛地睁开眼睛，西处张望：“谁？
谁在说话？”
“别找了，老夫在你脑子里。”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你小子运气不错，被人挖了先天剑骨，居然还能觉醒噬灵邪体，也算因祸得福了。”
噬灵邪体？
那是什么？
陆沉刚想追问，就感觉体内突然涌起一股力量，那力量顺着经脉游走，所到之处，原本虚弱的身体竟变得有力起来。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居然真的能动了！
他撑着板车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绷带己经被血浸透，可伤口处却不再流血，反而隐隐泛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他摸了摸伤口，居然不疼了，甚至还感觉暖暖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沉惊讶地问。
“还能怎么回事？”
脑海里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你刚才吞了个尸鬼，那尸鬼的阴气被你体内的噬灵邪体吸收了，不仅修复了你的伤口，还让你有了点力气。
简单说，你现在可以靠吃鬼升级了，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破剑骨厉害多了？”
靠吃鬼升级？
陆沉愣住了，他从小听的都是“斩妖除魔修仙问道”，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靠吃鬼升级。
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雨还在下，乱葬岗里阴风阵阵，远处传来野狗的嚎叫，可陆沉却不再害怕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还是很瘦弱，却多了几分力量。
陆渊，柳氏，陆振海……还有府上那些嘲笑他、欺负他的人，等着吧！
他失去的剑骨，他受的委屈，他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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