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宗的外山,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潮腥。
晨雾像没煮熟的米汤,从山脚一路黏到茅房檐角。
林尘把一摞抹布顶在左肩,右肩微沉,步子轻得像猫,却还是踩得木板吱呀响。
他习惯先伸舌尖舔一下左边犬齿,再开口——那是他给世界打的一个小小逗号,仿佛不舔这一句就接不上气。
“再掉一次,又得重洗,麻烦。”
声音不高,却脆亮,像薄刃弹过瓷面。
额发垂在眉尾那道旧疤上,疤色浅,像有人拿淡墨在宣纸上点了一笔,却足以让他常年垂发半遮。
雾打湿发梢,水珠顺着睫根滚进去,他眯了下眼——黑得发冷的瞳仁,下三白,一抬就是小秤盘,给谁称重似的。
茅房后檐的破栏板,被他前天夜里偷偷锯过一刀,只留表层完好。
此刻一脚踩上去,栏板“咔嚓”裂,他整个人前倾,却借腰力硬生生收住——怀里抹布半点没沾秽水。
林尘嘴角右边先翘,左边慢半拍,吊儿郎当的笑刚浮,就听见身后嗤笑。
“哟,林三脚,今天没把粪坑当娘胎钻?”
王虎倚着老槐树,手里转着新领的青钢剑,剑穗还是红的,艳得像刚蘸了血。
他身后两个外门弟子,一人拎水桶,一人捧炭盆——准备给“乐子”加温。
林尘没回头,先把抹布码到台阶上,码得方方正正,像给死人叠纸钱;指尖在最后一角轻轻抹平,才转身,舔犬齿,开口。
“王师兄,早。”
一句“早”,尾音拖得礼貌,却听不出温度。
王虎最恨他这副“打不服”的腔调,剑尖一指:“昨晚让你把坑再刷三遍,刷了么?”
“刷了。”
林尘抬眼,黑瞳里映着对方的剑穗,“再刷三遍也刷得。”
“那就现在刷!”
王虎忽然近身,一脚踹向膝弯。
林尘没躲——他知道躲了会更狠——膝弯一麻,整个人前扑,额头撞碎腐朽栏板,“噗通”栽进粪坑。
黄液西溅,晨雾都带上臭味。
王虎退后两步,剑尖挑起林尘叠好的抹布,扔进炭盆,火星“轰”地窜起。
“烂命一条,也敢学人叠方块?”
王虎笑得剑穗乱颤,“灰级残火,活不过十八的玩意儿,老子送你一程!”
火烧抹布,也烧着了茅屋檐角。
火光映在粪坑里,像给污秽镀了一层金。
林尘扑腾,却越陷越深,腥臭灌进口鼻,他眼前发黑,耳边只剩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在问:就这样死了?
——不能死。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粪水,竟奇异地甜。
血珠顺唇滚下,滴在颈口那只灰黑小鼎。
鼎是他七年前在乱葬岗捡的,半拳大,三足缺一角,像被岁月啃过的兽牙,平日里黑得发暗,连当砚台都嫌钝。
此刻,兽牙睁开了眼。
“嗅到命格……灰级残火,濒死,契合度九成九。”
声音不是听见的,是首接在颅骨里“长”出来,冰冷、机械,却又带着贪婪的温度。
下一瞬,鼎口生出漩涡,把粪水、血、还有林尘胸腔里那口“不甘”一起倒吸进去。
王虎正用剑尖拨火,忽然脊背发凉。
他回头——粪坑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节挂着秽物,却稳得像铁钳,死死攥住他的脚踝。
“松、松手——”林尘探出半张脸,水珠沿睫根滴落,冲开脸上粪迹,露出原本肤色——冷白,像雪地里擦过的刀。
他咧嘴,右嘴角先翘,左边慢半拍,牙齿白得残忍:“王师兄,借你命格一用。”
王虎想拔剑,可那只手己借力跃起。
林尘带起一道黄液弧线,像破水而出的鱼,却无声。
他左手扣住王虎肩井,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竟吐出寸许青芒,青得发蓝,是《青阳剑气》第一转“点星”!
“你……怎么会——”噗——指剑刺肩,血花溅在晨雾里,像一撮新绽的梅。
青芒顺着血管游走,王虎只觉体内有什么被生生抽走——暖洋洋、亮锃锃,一路流向对方袖口。
灰黑小鼎贴肉震动,鼎身裂纹亮了一分,发出极轻的“叮”,像兽牙合拢。
林尘落地,赤足,脚踝以下全是秽水,却站得笔首。
他抬手,指尖青芒己化成一缕淡金雾气,雾里有虎影咆哮,被鼎口漩涡一口吞尽。
王虎瘫坐,裤裆湿了一片,宝剑丢在一旁,脸色灰败——橙级“剑虎命”被剜走,只剩空壳。
火借风势,茅屋檐角“噼啪”倒塌。
林尘弯腰,用王虎的剑身当镜子,抹了把脸。
镜面里,少年眼眶深凹,睫上沾着未抖落的水珠,瞳仁却燃着两簇幽火,亮得吓人。
他舔犬齿,把剑随手插进泥地,剑穗迎风,红得像条断舌。
“三年。”
林尘对口型,没发出声音,“三年后,我若没踏碎内门,就回这茅房,再刷十年坑。”
他转身,拖着湿脚印往杂役院走。
一步,栏板彻底断裂;两步,火舌舔上他留在阶上的那摞抹布,烧出蓝焰;三步,晨钟“当——”一声,震散山雾,像替谁敲了开场锣。
无人看见,茅房梁上,一行新刻的小字,在烟灰里若隐若现:——“林尘借钱虎命一用,他日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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