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市的六月，空气像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
林墨站在市博物馆三楼的“唐代文物展区”，指尖划过玻璃展柜里的青铜灯台，灯台上的蟠螭纹被射灯照得发亮，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滞涩——今天是爷爷林守义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小林，发什么呆呢？”
同事李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中年妇女特有的爽朗，“这批新展的墓志拓片该换标签了，再磨蹭王主任又要念叨你。”
林墨回过神，扯出个勉强的笑：“来了李姐。”
他转身走向工作台，桌上摊着十几张泛黄的拓片，最上面一张是开元年间的《王君墓志》，字迹娟秀，记载着墓主“少习儒业，长通经史”的生平。
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博物馆斜对面那栋灰扑扑的六层老楼，三楼西户的窗户玻璃上，还贴着爷爷去年春节亲手剪的“福”字，边角己经卷了边。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爷爷走后，他唯一不敢回去的地方。
下班铃响时，林墨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博物馆。
地铁里人挤人，汗味混着香水味，他缩在角落，掏出手机翻到相册里唯一一张和爷爷的合影：照片里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坐在老楼前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个黄铜玩意儿，正眯着眼给他比划什么。
林墨那时刚上大学，不耐烦地偏着头：“爷爷，您又说这些‘寻龙点穴’的，都是封建迷信。”
爷爷没生气，只是把那玩意儿塞进他手里，沉甸甸的，带着掌心的温度：“墨墨，这是林家的根，总有一天你会懂。”
那玩意儿，是个巴掌大的黄铜罗盘。
回到出租屋时，室友小张正瘫在沙发上打游戏，键盘敲得噼啪响。
“墨哥回来啦？”
小张头也不抬，“刚物业来收房租，我说你今晚回来给。”
林墨“嗯”了一声，踢掉鞋径首走进自己的房间——十平米的空间，靠墙摆着旧书桌和衣柜，书桌上除了笔记本电脑，还堆着一摞从爷爷老房搬来的纸箱，半年了，他始终没勇气打开。
今天不一样。
林墨坐在地板上，拆开最上面的纸箱。
里面是爷爷的几件旧衣服、老花镜、一本翻烂的《木匠手册》，还有个上了锁的木盒子，巴掌大小，红漆斑驳。
他记得这盒子，爷爷生前从不离身，说是“装着最重要的东西”。
林墨摩挲着盒面，忽然摸到侧面有个 tiny 的凹槽，他试着把钥匙串上那枚爷爷给的、形状像小罗盘的钥匙插进去——“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一卷泛黄的线装书，和那个他在照片里见过的黄铜罗盘。
线装书的封面己经磨得看不清字迹，翻开第一页，是爷爷苍劲的毛笔字：“青乌林家第三十五代林守义，传于孙林墨——非危急存亡，不得轻用，切记切记。”
再往后翻，是密密麻麻的古文和手绘地图，标题处用朱砂写着三个字：《青乌秘录》。
林墨皱起眉。
他从小听爷爷讲风水故事，什么“龙脉生气煞气冲宅”，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却从没见过这本“秘录”。
他随手翻到中间一页，上面画着一张类似城市地图的图，标注着“云州”二字，三条弯曲的红线从北往南贯穿全城，终点汇成一个红点，旁边写着：“龙脉三忌：忌断，忌污，忌引。
断则地陷，污则人亡，引则龙怒。”
“故弄玄虚。”
林墨撇撇嘴，把书丢回盒子。
他拿起罗盘，盘面是黄铜的，边缘刻着天干地支，中间的指针己经锈得转不动了，背面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山又像水。
他正想放下，指尖忽然触到罗盘底部有凸起，翻过来一看，是爷爷用小刀刻的一行小字：“小心穿黑西装的人。”
穿黑西装的人？
林墨的心猛地一跳。
爷爷去世前半个月，曾突然把他叫到床边，眼神浑浊却异常严肃：“墨墨，爷爷走后，要是遇到穿黑西装、戴金丝眼镜的人，一定要躲远点，别沾他们的东西，更别让他们进家门。”
当时林墨只当是老人糊涂了，随口应下，现在想来，爷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什么。
“墨哥！
快出来看！”
客厅里小张突然喊起来，声音带着惊慌，“我电脑……我电脑蓝屏了！
写了三天的代码全没了！”
林墨把罗盘和《秘录》塞进抽屉，起身走到客厅。
小张正抱着头蹲在电脑前，屏幕上一片刺眼的蓝，中间是白色的错误代码。
“怎么回事？
上午不还好好的？”
林墨问。
“不知道啊！”
小张抬起头，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就刚才，突然卡了一下，然后就这样了……我最近总倒霉，上周丢了钱包，昨天摔了一跤，现在连电脑都跟我作对！”
林墨看着小张的脸，忽然想起《青乌秘录》里夹着的一张散页，上面写着“面相识厄”：“眼下青黑，主家宅不宁；印堂发暗，恐有煞气侵体。”
他摇摇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小张就是熬夜太多，压力太大了。
“行了，别蹲这儿了，先吃饭吧。”
林墨拍了拍小张的肩，“代码说不定能恢复，实在不行，我请你吃顿好的，就当破财消灾。”
小张勉强笑了笑，跟着林墨出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林墨走在后面，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门邻居家的防盗门——门框上贴着的春联早就褪色，却在门楣正中间，用红笔歪歪扭扭画了个“×”。
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门楣是“气口”，画“×”是“封气煞”，只有家里出过横事，才会用这种损招挡灾。
可对门住着一对老夫妻，平时挺和善的，从没听说出过事……“墨哥，想什么呢？
快走啊！”
小张在楼梯口催他。
林墨收回目光，快步跟上。
他没注意到，自己抽屉里的黄铜罗盘，在他关门的瞬间，那根生锈的指针，轻轻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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