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一样，从黑暗的海底缓缓上浮。
陈朔首先恢复的是触觉——一种被紧紧包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然后是听觉，远处传来模糊的、断续的呜咽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花了半秒钟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频噪音。
他试图移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种坚硬的布料牢牢束缚着，只有手指和头能轻微活动。
束缚衣。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脑海。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西周。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房间，除了一张焊死在地的铁床，别无他物。
墙壁是柔软的淡粉色材质，上面布满了指甲的划痕和己经发暗的、不明所以的涂鸦。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却依旧掩盖不住一股淡淡的、如同铁锈般的腐朽味道。
这不是医院。
普通的医院不会用这种防止自残的软包墙壁。
记忆如同断线的珠子，散落一地。
他记得自己叫陈朔，是一名社科专业的学生，正在为毕业论文搜集资料。
然后……是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以及身体被巨大力量撞击的剧痛。
车祸。
我应该是死了。
那现在……是地狱，还是……？
“咔嚓。”
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朝里扫了一眼，随即又关上。
伴随着锁舌转动的声音，门被打开。
一个穿着白色护工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塑料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几片药片。
“3764，吃药了。”
护工的声音像是生锈的机器，带着程式化的冷漠。
陈朔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用尽可能清晰、平稳的语调开口：“等等！
同志，这是哪里？
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什么3764，我叫陈朔，我可能遇到了车祸，我需要联系我的家人……”护工的动作停顿了零点一秒，然后用一种看惯了某种场景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托盘又往前递了递。
陈朔提高了音量，试图用逻辑说服对方：“听着，我很清醒！
我知道束缚衣是用于约束有强烈攻击性或自残倾向的病人，但我没有！
我的意识很清楚，这绝对是一个误会！
我要求见医生！”
这一次，护工连眼皮都没抬。
他首接上前，粗鲁地捏住陈朔的下巴，熟练地将药片塞进他嘴里，然后灌水。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咳！
咳咳！”
陈朔被呛得剧烈咳嗽，药片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护工完成工作，像处理完一件物品，转身就走。
“等等！
你至少告诉我这是哪里！”
陈朔不甘地喊道。
走到门口的护工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个近乎怜悯的弧度：“‘安心’精神康复中心。
新来的，省点力气吧，这里的每个人都说自己没病。”
门再次被锁死。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朔。
他明白了，这里就是一个精神病院。
而最可怕的是，在一个精神病院里，你越是声称自己正常，就越会被当成病情严重的表现。
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一个逻辑的闭环陷阱。
他瘫在束缚衣里，望着天花板，大脑飞速运转。
必须冷静，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首先要收集信息，了解环境，然后才能寻找机会。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传来一阵骚动。
似乎有重物拖行的声音，夹杂着护工们的呵斥和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用某种古老语言吟唱的歌谣。
那歌谣的调子诡异而空灵，让陈朔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骚动渐渐远去，周围恢复了那种死寂的喧嚣。
就在这时，隔壁墙壁，传来了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击声。
咚…咚咚…咚…像是某种密码。
陈朔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那叩击声重复了三遍，然后停止了。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也用指关节，在床板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作为回应。
隔壁立刻传来了新的动静。
不再是叩击，而是……用指甲划刻墙壁的“沙沙”声。
声音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停止了。
陈朔艰难地侧过头，借着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向与隔壁相隔的那面软包墙壁。
在无数杂乱的划痕中，有一片区域显得格外“干净”，像是刚刚被刻上了新的东西。
那不是什么胡言乱语，也不是诅咒。
那是几行，极其工整、优美，甚至带着一种数学美感的……偏微分方程。
陈朔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前世作为社科生，曾旁听过物理系的课程，他认得这个方程！
这是一个描述量子引力前沿理论的数学表达式，甚至在前世，都还是一个处于假说阶段的难题！
一个精神病人？
在精神病院的墙壁上？
刻下了未解的物理学最高深领域的方程？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比刚才的绝望更甚。
这个世界，这个所谓的“安心”精神康复中心，绝对不正常！
他再次看向那片墙壁上的公式，仿佛看到了隐藏在疯狂表象之下，冰冷而恐怖的真相的一角。
“我不是疯仙……”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仿佛在对抗这令人窒息的荒诞，“……那这里，又到底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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