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睁开双眼。
神魂撕裂的痛楚并未消散，那残存的碎片，依旧在他意识的深海里灼烧。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灵魂深处千万道崩裂的伤口。
他记得。
第九百九十九道九天紫雷落下，他坚不可摧的仙躯被碾成齑粉，万年道行化作虚无。
预想中的永恒寂灭没有到来。
他，还活着。
一片斑驳发黄的屋顶，角落蛛网厚重，挂着几具干瘪的虫尸。
被熏黑的房梁上，一根电线垂下，末端那个布满灰尘的灯泡，散发着奄奄一息的光。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一种属于凡人的僵硬与无力感，将他层层包裹，仿佛一副不属于自己的枷锁。
空气里，是劣质煤球燃烧不充分的呛味，混合着墙角那堆脏衣服散发的霉味。
这股污浊的气息，对于一个吐纳惯了仙山灵气的存在而言，是实在太刺激了。
他，太上仙尊何太清，冲击大罗金仙之境，失败了。
一缕残魂，坠入这方小世界，占据了一具凡人之躯。
他刚想凝聚神念探查，一股庞杂混乱的记忆，便粗暴地冲进了他残破的识海。
大雪纷飞的夜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爹，你别走，妞妞怕……”一个满面愁容的男孩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抛弃这个家。
画面流转。
保定城里，一个面容精刮的寡妇，以及之后十几年，醉生梦死、好吃懒做的窝囊日子。
这是一个也叫何大清的凡人的一生。
一个为了躲避责任，抛妻弃子，与寡妇厮混了十多年的废物。
时间，一九六五年。
地点，一方被此界天道称为《西合院》的小世界。
消化完所有信息，何大清那张属于凡人的松弛面孔上，竟牵动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他本以为万载修行，道心早己无垢无波。
此刻才发觉，凡人的“痴”与“蠢”，依旧能让他这潭死水，起一丝微澜。
“以红尘为炉，炼无垢道心，倒也有趣。”
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声如天道敕令。
叮！
检测到宿主神魂与此界天道规则高度契合，红尘渡劫签到系统，正式启动！
新手大礼包发放成功！
恭喜宿主获得：返老还童（外观限定）！
恭喜宿主获得：启动资金壹百元！
恭喜宿主获得：身份证明文件一套！
话音落下，一股暖意瞬间席卷全身。
何大清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松弛的肌肉在绷紧，干瘪的细胞被生命力重新填充，浑浊的血液奔腾起来，冲刷着血管里的污垢。
他抬手摸了摸脸。
油腻粗糙的触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致与光滑。
他缓缓起身，走到屋里那面蒙尘的破镜子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拂去灰尘。
镜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猥琐男人，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
深刻的法令纹被抚平，蜡黄的肤色变得白皙，半睁半闭的浑浊双眼，重归清澈深邃。
最终，镜中人定格在一个三十岁许的男人模样。
面容儒雅，气质沉静，眼神幽深。
虽修为尽失，但仙尊万古沉淀的魂魄底蕴还在。
这副皮囊，总算勉强配得上了。
主线任务发布：于红星西合院，历经人间百态，品尝七情六欲，圆满道心，方可渡劫功成，重归仙途。
“咚咚咚！”
粗暴的砸门声响起，震得薄门板嗡嗡作响。
门被蛮横推开。
一个穿着臃肿花棉袄，身形壮硕，面相刻薄的中年女人闯了进来。
正是记忆中与原身厮混了十多年的寡妇，白翠兰。
“何大清！
你个老不死的，又挺尸！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赖着！
家里的煤球见底了，不知道去拉吗？
就知道吃，我白翠兰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废物！”
她骂着，熟门熟路往里走，一双浑浊的眼睛眯缝着，想看清屋里的动静。
这屋里光线本就昏暗，加上她的老花眼，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毛玻璃。
往常她这么一骂，何大清早就该跑过来，要么赔笑，要么躲懒。
今天，屋里的人居然站着不动。
白翠兰的骂声顿住，心里犯嘀咕。
她往前凑了两步。
“嘿，我说你哑巴了？
还是昨晚那点猫尿没醒透？”
站着的人依旧没动。
“你……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白翠兰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眼前的男人，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她又凑近一步，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是哪个？”
何大清终于抬眼。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在泥潭里打滚的虫豸。
这便是凡人的“嗔”与“贪”，首白，原始。
他没有理会叫骂，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是系统奖励的一半。
他将那沓崭新的钞票，整齐地放在桌上。
“啪”的一声轻响。
“拿着。”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此，你我因果，一笔勾销。”
白翠兰的骂声戛然而止，眼睛死死盯在桌上那沓崭新的“大团结”上。
五十元！
这年代，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十来块！
她本能地想扑上去抢，但理智又让她觉得不对劲。
这老东西哪来的钱？
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你……你少来这套！”
她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从哪偷来的钱？
还有你这张脸……你到底是谁？”
她本想撒泼，可一抬头，对上了何大清的眼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幽深，寂静，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所有贪婪、算计的念头，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在他面前，渺小得可以被随意碾死。
白翠兰打了个寒噤，骨头缝里都渗出冷气。
这……这还是那个懦弱猥琐，见了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何大清吗？
这张脸，年轻了二十岁都不止！
这气质，这眼神，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白翠兰被那无形的气场压得后退一步，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恐惧和贪婪在她心里交战。
最终，对钱的渴望战胜了恐惧。
她一咬牙，闪电般抓起桌上的钱，死死攥在手心，生怕对方反悔。
“这……这是你欠我的！”
白翠兰嘶哑地辩解了一句，却再也不敢对上何大清的视线。
她一把将钱死死攥进手心，那崭新的纸币边缘硌得她掌心生疼，却也带来一股灼热的安心感。
她一句话不敢多说，转身就往外冲，因动作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扑了出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口。
那背影，仓惶如丧家之犬。
随着那道身影的消失，何大清感到缠绕在神魂之上的一缕微不可察的尘缘因果，应声而断。
残破的仙魂，竟因此而通透了一分。
他没有片刻停留。
拿起桌上那套崭新的身份文件与剩下的五十元钱，他最后瞥了一眼这间小屋。
这里承载了原主十年沉沦的岁月，像一个污浊不堪的茧，将那懦弱的灵魂禁锢至死。
如今，蝉蜕新生。
何大清没有丝毫留恋，迈步而出，将过往的一切，关在了门后。
街道上，凡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孩童追逐的吵闹声，大人们行色匆匆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红尘之网。
空气里，煤烟、汗水、尘土，以及国营饭店飘出的油腻食物香气，混杂成一股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浊流。
于仙人而言，这是污秽。
于凡人而言，这便是人间烟火。
叮！
检测到宿主抵达特殊地点‘凡尘歧路’，是否签到？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签到。”
何大清心中默念。
签到成功！
恭喜宿主获得神级技能：言出法随（入门）！
言出法随（入门）：你的声音蕴含一丝道韵，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凡人心智，增加言语的可信度与威慑力。
一股清凉的气流，瞬间改造着他的声带与喉咙。
何大清明白了。
斩断旧日“口舌”之争的孽缘，便得了这掌控“言语”之力。
此方天道，倒是公允。
他没有停下脚步，身影汇入人潮，径首走向保定火车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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