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总带着股不讲理的韧劲，斜斜地砸在林氏集团总部的玻璃幕墙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林知夏站在旋转门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里那份刚从司法鉴定中心取出的报告，纸张边缘被掌心的汗濡湿，卷出细微的弧度。
十八年来，她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林氏千金”这个身份像层不合身的糖衣。
半小时前，母亲周曼在电话里的声音还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知夏，你回家一趟，爸妈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可她临时接到导师的消息，毕业设计的面料样本出了问题，只能先绕到集团旗下的面料工厂取货，却没曾想会在这里撞见那个让她人生彻底偏航的场景。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顶层，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莫名的慌乱，抬手理了理裙摆。
走廊尽头的总裁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的对话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进她的耳朵。
“……念念，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是父亲林建明的声音，一向沉稳的语调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你放心，林家欠你的，爸妈都会一点一点补回来。”
“补？”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点疏离的韧劲，“十八年在孤儿院的日子，怎么补？”
林知夏的脚步顿在原地，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哦，是上周在医学院的公益讲座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那个女生，叫苏念。
她下意识地推开门，办公室里的场景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林建明和周曼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周曼的眼眶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
而沙发对面站着的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身形清瘦，却脊背挺首，一双眼睛像浸了冰的墨，正平静地看着她。
那双眼眸，和她镜子里的自己，有着惊人的相似。
“知夏？”
周曼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你怎么回来了？”
林知夏没说话，目光落在苏念手里那份和她背包里一模一样的文件袋上，上面“亲子鉴定报告”几个字格外刺眼。
她缓缓抬起手，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那份，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爸妈，你们要跟我说的重要事，是这个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建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是。
当年医院的疏忽，把你和念念抱错了。
知夏，你……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念念才是。”
“不是亲生女儿”这六个字，像重锤砸在林知夏的心上。
十八年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小时候父亲把她架在肩膀上看烟花，母亲在深夜为她织围巾，生日时全家一起去海边看日出……这些曾让她以为是一辈子的温暖，难道都成了一场错位的幻影？
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看向苏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你就是苏念？”
苏念点点头，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敌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是。
我也是昨天才拿到报告，林叔叔和周阿姨……找了我很久。”
周曼红着眼眶走过来，想拉林知夏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避开。
“知夏，你别怨爸妈，我们也是刚知道……我不怨。”
林知夏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只是有点突然。”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报告，又看了看苏念，“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问得像在问别人，又像在问自己。
她的家，她的父母，她十八年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被彻底推翻，碎成了满地的玻璃碴。
苏念忽然开口：“林叔叔和周阿姨说，让你继续住在家里。”
她顿了顿，补充道，“房子很大，多一个人住也没关系。
而且，你的毕业设计还没完成，需要工作室和面料资源，林家能给你提供帮助。”
林知夏愣了一下，没想到苏念会这么说。
她以为，这个真正的千金回来，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把她这个“冒牌货”赶出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苏念的眼神很真诚，没有半分虚伪。
“不用了。”
林知夏摇摇头，把报告塞进背包，“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
她看向林建明和周曼，“爸妈，谢谢你们十八年来的照顾。
我会尽快搬出去，不会打扰你们和苏念的生活。”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办公室里的人一眼。
走廊里的空调风很凉，吹得她眼睛发酸，可她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记得小时候学画画，颜料打翻了弄脏了新裙子，母亲说“哭解决不了问题，要学会自己收拾残局”。
现在，她的人生打翻了颜料，她也得自己收拾。
走出集团大楼，雨还在下。
林知夏没有打车，而是沿着街边慢慢走。
手机响了，是导师打来的，问她面料样本拿到了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拿到了，明天就去工作室修改设计。”
挂了电话，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却隐约有一束光透出来。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不能倒下。
服装设计是她唯一的执念，就算失去了“林家千金”的身份，她还有自己的双手，还有那些藏在画纸里的梦想。
而此刻的总裁办公室里，苏念看着窗外林知夏单薄的背影，眼神复杂。
周曼擦着眼泪说：“知夏这孩子，性子太犟了。”
苏念没说话，心里却想起刚才林知夏眼里的倔强，像极了她在孤儿院时，为了保护被欺负的小朋友，攥紧拳头不肯认输的样子。
她拿出手机，翻出上周公益讲座的合影，照片里的林知夏站在人群中，笑靥明媚，手里拿着她设计的环保主题礼服草图。
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种特别的力量，像雨后的向日葵，就算被雨水打蔫，也会努力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
苏念轻轻叹了口气，编辑了一条短信，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而街角的林知夏，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是苏念。
你的设计稿很有灵气，别因为无关的事放弃。
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雨还在下，林知夏看着那条短信，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或许，这场命运的错位，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至少，她遇见了一个懂她的人。
她收起手机，加快脚步朝着公交站走去。
明天，还要去工作室修改设计稿呢。
她的人生，可不能就这么停在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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