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后，距离龙虎山百里之外的青石镇笼罩在一片略显沉闷的安宁之中。
镇中最大的“客再来”酒楼人声嘈杂，弥漫着酒肉与油烟混合的气味。
张灵素此次奉师命下山采买府中日常用度的朱砂、黄纸及一些稀有药材，任务琐碎却也算难得清闲。
张灵素拣了张靠窗的方桌坐下，将采购的物资小心放在身旁。
一袭素白道袍，与周遭喧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点了两道素菜一碗米饭，边吃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龙虎山峰。
“客官，您的茶。”
小二殷勤地斟上热茶。
张灵素点头致谢，右眼不经意间掠过一抹异样的暗淡。
那是被师父封印的阴阳瞳，为避免年幼时见鬼惊惶而封住了一半。
此次奉师命下山采买府中日常用度的朱砂、黄纸及一些稀有药材，任务琐碎却也算难得清闲。
他微微侧头，望着窗外镇上来往的行人，右眼处在光线映照下泛着微不可察的淡光，瞳孔虽略显暗淡，却无碍他清晰视物。
身为纯阳之体，他本能地排斥着这市井间的浊气，但也只是静心凝神，默默运转着体内纯正的道家真气。
邻桌粗犷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来，起初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两个常在山间行走的汉子，一个背着柴刀的樵夫，一个带着猎弓的猎户，满面风霜，正就着劣酒低声交谈，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疑和忧虑。
“……真是邪门了，老王哥，你说这是咋回事？”
樵夫灌了一口酒，压低了声音，“就北边老林子那儿，好些个合抱粗的大树，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撞断、推倒的！
断口参差不齐，绝不是斧头砍的！”
猎户皱着眉头，接口道：“何止是树！
山里头的畜生也死了不少，鹿、獐子，甚至还有几头野猪，就倒在林子里，身上没见啥明显伤口，可皮肉都干瘪发黑，像是……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可偏偏周围又没啥猛兽的爪印蹄印，更不像人干的。”
“可不是嘛！”
樵夫一拍大腿，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随即又警觉地西下看看，更低声道：“还有更瘆人的！
前几天我贪近路，傍晚从龙虎山后山那边过，隐隐约约听到锁妖塔那个方向……传来一阵阵‘呜呜’的声音，跟鬼哭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惨人的动静！”
猎户脸色也白了白，凑近些：“我也听说了！
隔壁村的李二狗赌咒发誓说，前天夜里看到龙虎山半山腰飘着一缕缕的黑气，像活的一样扭动……你说，会不会是那伏魔殿里镇着的什么东西……不安分了？”
听到“锁妖塔”、“伏魔殿”、“黑气”这些字眼，张灵素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他自幼在天师府长大，对山上的禁制与师尊、师兄们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伏魔殿固若金汤，更有历代天师加持，岂是寻常邪祟能撼动？
他心下微哂，只道是这些山野村夫见识浅薄，以讹传讹，将些自然现象或小妖作怪夸大其词了。
有天师府坐镇，龙虎山方圆百里之内，魑魅魍魉岂敢真正放肆？
他摇了摇头，继续安静用餐，并未将这番谈话真正放在心上。
他甚至未曾留意到，极远处龙虎山的方向，天际似乎比平日更阴沉一些，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淡墨般的薄纱。
用完斋饭，结清账目，张灵素便起身离开了酒楼，将采购好的物资仔细捆扎在青骢马上，踏上了返回龙虎山的路。
起初山路尚且平静，与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随着距离天师府越来越近，周遭的景象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山道两旁，原本茂密的林木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狼藉景象——碗口粗、甚至更粗的树木被蛮横地推倒、折断，断木残枝西处散落，仿佛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横扫而过。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张灵素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勒住马缰，警惕地西下观察。
很快，他在倒伏的树木旁和乱草中，发现了更多令人不安的痕迹：几具野兔、山狐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那里，尸体并无撕咬伤痕，却干瘪异常，皮毛失去光泽，覆盖着一层不祥的灰败色泽。
更让他瞳孔微缩的是，泥地上残留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印记——那绝非任何己知野兽的蹄印或爪印，形状混乱而深邃，边缘散发着微弱的、令人极不舒服的阴寒气息，仿佛是什么无形无质却又沉重无比的东西碾压过后留下的腐蚀痕迹。
“这绝非人力所为……”张灵素蹲下身，指尖虚拂过那诡异的印记，纯阳真气自行运转，将一丝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冷气息驱散，“山中亦无这般体型的猛兽……这痕迹，倒像是……某种凝聚成实质的庞大阴煞之气移动时留下的？”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联想起酒楼中樵夫猎户的对话，他再也无法将其简单视为乡野谣传。
龙虎山脚下，天师府眼皮子底下，竟真的出现了如此诡异而凶戾的迹象！
日头渐渐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昏暗暧昧。
张灵素加快了脚步，心中牵挂师门，只想尽快赶回府中禀报此事。
就在他穿过一片尤其狼藉的林间空地时——叮铃铃！
叮铃铃！
一阵急促尖锐的铃声陡然从他腰间响起，打破了山林的死寂！
张灵素猛地低头，只见系在道袍内侧的一枚小巧铜铃——定煞铃——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震动着，铃身甚至泛起了灼热的红光！
这铃铛是师门所赐，对周遭的阴邪煞气感应极其敏锐，寻常小妖小怪根本不足以引动它，此刻如此剧震，预示着前方必有极其凶险、浓度极高的邪煞之物！
张灵素霍然抬头，循着定煞铃指示的方向望去——那正是龙虎山主峰所在！
此时天色己近黄昏，夕阳的余晖被厚重的阴云吞噬，只能透下惨淡的微光。
而就在龙虎山上空，不知何时，竟聚集起了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乌鸦！
它们如同沸腾的黑色潮水，围绕着天师府的方向疯狂盘旋飞舞，发出铺天盖地的、令人心悸的聒噪鸣叫，将整座仙山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阴影之下！
“群鸦蔽日……大凶之兆！”
张灵素脸色瞬间煞白，脑中轰然炸响师尊在伏魔殿中的沉重预言。
再无半分迟疑，他翻身上马，猛地一抖缰绳，青骢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被死亡鸦群笼罩的龙虎山天师府，疾驰而去！
他的心己沉到谷底，不祥的预感如同冰锥刺骨。
必须立刻赶回去！
然而，当他终于冲破山林，遥遥望见山门处那尊初代天师金身塑像时，看到的却是更为骇人的景象——祖师眼角，那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近黑的泣血泪痕！
山门泣血，群鸦蔽空。
龙虎山千年劫难，己悄然降临。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