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宸最后的意识，是被一记撕裂雨夜的刹车声钉在原地的。
那声音不是尖锐的嘶鸣，是像生锈的铁锯硬生生拽过钢板，混着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焦糊味，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 他甚至能清晰闻到那股灼热的塑胶味，比他曾在工厂考察时闻到的机械油污更刺鼻，更让人窒息。
下一秒，剧痛从脊椎炸开。
车辆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左侧翻卷，他的头重重撞在车窗上，“哐” 的一声闷响，眼前瞬间迸开无数金星。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细小的玻璃渣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他的侧脸与脖颈，冰凉的雨丝顺着破口灌进来，和温热的液体混在一起往下淌。
那液体黏腻得可怕，顺着下颌线滴在昂贵的定制衬衫上，晕开深色的印子，铁锈味很快漫进鼻腔，是他从未在商业酒会上闻过的、属于死亡的味道。
安全带像条濒死的蟒蛇，死死勒进他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肋骨断裂的剧痛，仿佛有把钝刀在胸腔里反复搅动。
他能感觉到车身在路面上翻滚时，金属扭曲发出的 “咯吱” 声 —— 那是他花八位数定制的跑车，车架曾号称能抵御高强度撞击，此刻却像纸糊的一样，车门被撞得凹陷，仪表盘的玻璃碎渣溅了他一身，指针卡在最高时速的位置，像是在嘲讽他刚才为了赶一个无关紧要的应酬，踩下的那脚油门。
世界在天旋地转中逐渐变暗，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从脚尖开始往上爬，缠上他的小腿、大腿，最后裹住心脏。
他想抬手抹掉眼前的血污，却发现手指己经僵硬得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从额头流到眼角，模糊中看见车内后视镜里的自己 —— 头发凌乱，脸上沾着血与玻璃渣，曾经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西装皱成一团，再也没有半分 “顾氏集团总裁” 的意气风发。
生命力正从他破碎的身体里快速流逝，比他公司最快的资金流动还要迅猛。
他要死了。
这个认知像冷水浇头，却没有带来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深可见骨的荒谬。
他这一生，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执掌万亿商业帝国，曾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能掌控股市的涨跌，能决定上千人的命运，却连最该珍惜的人都守护不住。
他想起书房里那面墙的荣誉证书，想起保险柜里堆积如山的合同，想起媒体称他为 “商业奇才” 的报道 —— 可这些东西，此刻在他胸口的剧痛面前，不过是冰冷的数字与纸张，既暖不了他逐渐变冷的身体，也换不回那个曾对着他笑得满眼星辰的人。
意识开始涣散，眼前却骤然清晰起来，闪过苏晚晴的脸。
不是后来那个在他面前总是低着头、眼神黯淡的苏晚晴，是二十岁那年，他在大学校园梧桐道上遇见的她。
那天阳光很好，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裙子，帆布鞋上沾着草屑，手里提着半袋鲜红的草莓，看见他时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嘴角的梨涡里像盛着碎光：“同学，能帮我捡一下掉在地上的书吗？”
他弯腰时，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味，比后来他接触过的所有名贵香水都好闻。
可这明媚的笑容倏然破碎，换成了另一个雨天的场景。
那天雨下得很大，她站在顾氏集团楼下的雨棚里，黑色的大衣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对折的纸，指节泛白。
他开车经过，降下车窗时，语气里还带着刚开完董事会的烦躁：“有事？”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还要去见合作方，有话明天再说。”
他甚至没看清她眼里最后一点微光是怎么熄灭的，就踩了油门离开。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她手里攥的是体检报告，上面写着 “疑似肺癌早期”；后来他才想起，前一天是她的生日，她在电话里软声问 “阿宸，今天能回来吗？
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他却以 “忙着签十亿合同” 为由挂了电话，回家时只看到餐桌上凉透的排骨，和她红着眼圈藏在门后的样子。
“晚晴……”他想呼喊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只能发出 “嗬嗬” 的漏气声，更多的腥甜涌上来，呛得他剧烈咳嗽，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蛇，顺着血液钻进他的心脏，一点点噬咬着他的灵魂。
他想起她后来总是独自去医院，想起她去世前一周，他在外地参加商业峰会，她打了三个电话他都没接；想起她走后，他在书房抽屉里找到的蓝色笔记本，第一页写着 “阿宸的喜好：糖醋排骨、不加糖的咖啡、穿深色西装”，最后一页却只有一句话：“今天等他回家，又没等到。”
原来她的早逝，从来不是突然的意外，是他长期的冷漠和忽视，一点点耗尽了她的生命力。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审判，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如果当初他能多陪她一次，如果当初他能认真听她说一句话，如果…… 如果能重来一次……黑暗中，他似乎看到苏晚晴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是那天雨棚里的样子，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她一步步走向雨里，没有回头，仿佛终于对他、对他们这段充满遗憾的婚姻，彻底死了心。
那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也带走了他生命里全部的光。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顾烨宸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心中发出不甘的嘶吼。
他想告诉她，他后悔了，他不该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势，不该把她的真心当成理所当然；他想告诉她，他现在才知道，那些万亿身家，远不如她煮的一碗热汤，不如她等他回家时留的一盏灯。
“晚晴…… 对不起……若有来生，我绝不会…… 再放开你……”可这忏悔来得太迟，像他消散的生命，像窗外冰冷的雨水，无声无息地湮灭在扭曲的钢铁废墟之中。
雨还在下，冲刷着车厢上的血迹，也冲刷着他这一生最深刻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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