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半，城市还在黑暗的怀抱中沉睡。
林骁东站在医院走廊尽头，手里握着父亲签下的那份拘留通知书，指节僵硬发白。
长明灯照在天花板上，昏黄的光像一层薄纱，笼在他尚未苏醒的世界里。
他很难形容这一夜的心情。
白天还是常在的金融男，运筹帷幄的投行项目经理，晚上成为新闻里“企业家涉案家属”。
父亲林国平因为受贿和非法集资双罪名被警方带走，母亲在医院病房里低声啜泣，家族资产冻结，大半夜接连不断的电话变成催债、质问和推卸。
手机又响起，是老同事沈鸣。
他犹豫两秒，接了。
“骁东，公司紧急开会，你得进来一趟。
上面人要问你，对你父亲的案件怎么看……你先撑着，别出事。”
“我爸的事跟我工作无关，我还是会做我的项目。”
林骁东语气平稳。
“那你来吧，但……骁东，局里有流言，大老板意思是你不适合留在团队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帮。”
林骁东笑了笑，“明白。”
他挂断电话，在静谧如冰的走廊上，看着玻璃窗外东方泛起的浅蓝。
母亲的哭声从病房里隔着门隐约传来，怯弱烦躁又无可奈何。
林骁东捏了捏太阳穴，肩胛骨下灌进一股寒意。
他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危机，是家族彻底沦陷的前兆。
他的所有安全感，全部被瞬间抽空。
林国平曾是本市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靠着多年跑工厂、钻市场，摸爬滚打才捞起了这点家底。
林骁东却选择远离家业，靠奖学金，进投行、做风投，在资本世界里砥砺自身。
他自以为与父亲的生意风格无关，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但如今，所有的清高和辩解都成了笑话。
家就是命运。
他推开病房门，母亲仰躺靠在病床上，薄被皱巴巴，泪痕还未干。
见到他，想起些什么，又哭出声来。
“骁东，你爸出事了，我们该怎么办？
家里账户都被查封了，你妹妹在外面上课，根本不知道这种事。
你……你能不能去找你领导，帮帮咱们？”
林骁东轻声，“妈，我会想办法。
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交给我。”
“你爸总说你有本事，让你别回来掺和他的生意。
我就是怕……没想到还是……你不知道他这些年有多累，他根本不想出事……”母亲嗫嚅着，眼神里满是无助和痛苦。
林骁东俯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手心冰冷无力。
一夜之间，万丈高楼崩塌。
他原以为自己的生活掌控在手，到头来才发现，所有的骄傲不过是一张薄纸，经不住一阵风。
窗外天色愈亮，变得愈发苍白。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母亲身旁守了几分钟，为她掖好被角，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住院部大厅。
手机里堆满未接来电，新闻刚爆出“林氏资产集团涉受贿案”，投资群组、银行、合作公司、朋友同事——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如何应对。
在电梯里，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过，低头交谈时提到了林国平的名字，还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
林骁东面无表情地低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出了医院，是薄暮微寒的清晨。
出租车停在门口，他上了车，司机偷偷打量后视镜。
“去哪里？”
“天泽大厦。”
天泽大厦是他所在投行分部的总部。
公司大堂灯火通明，门卫神色警觉，见到林骁东，微微点头，又有些同情地收回目光。
林骁东径首进了电梯，走廊尽头的会议室，玻璃门虚掩。
里面议论纷纷，气氛凝重。
“这个项目不能有问题，否则总公司会追责。”
“林骁东现在是什么身份？
他父亲出事了，咱们能不能留他？”
“他是项目经理，交接太突然，谁接得住？”
林骁东推门而入，屋子瞬间安静。
赵总率先站起，脸上挤出职业的表情。
“骁东，你的情况我们理解，公司也很关心你个人的处境。
不过，你父亲的事情影响很大。
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小杜处理。”
林骁东点头，“谢谢领导关心。
希望公司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的清白和能力。”
“当然。
我们相信你的专业素养，但这次事情太敏感，公司压力也很大……你先回去，好好处理家里事情。”
气氛压抑得几乎窒息。
林骁东离开会议室时，背后的议论声隐隐传来。
他没有回头。
手机里跳出一条新消息，是前同事孙维发来的。
“骁东，别生气。
我真帮不了你，你知道的，谁都得自保……”朋友圈静悄悄无人回应，群消息里隐约有同事私下议论，一切往昔交情都变得莫名尴尬。
昔日仰赖的关系一夕破裂，如同玻璃瓶碎了一地。
中午时分，林骁东走在大厦外，阳光照在身上，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想起张浩然——那个与自己高中两肋插刀、大学同窗、后来一起玩创业项目、最终散伙收场的兄弟。
浩然在之前那次创业大败，欠了不少债，还靠自己打点人脉才摆脱麻烦。
要不要联系他？
他的技术能力，自己的人脉和运营，如果真要开始新局，也许正需要这样一个坚定的伙伴。
这念头在林骁东脑海里盘旋，就像早晨那阵刺骨冷风，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刚准备发消息，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新闻推送——《知名企业家林国平涉案调查，林氏资产集团或将分崩》。
评论区里各种揣测和恶意揶揄，网友翻出林骁东的所有履历和过往，恶意揣测满天飞，一时间公司、林家名声尽毁。
他在咖啡厅里坐了两小时，无人联系他求证，无人愿意帮一句话。
经理发了条邮件，委婉劝退：“骁东，考虑你特殊情况，建议主动请离。”
林骁东盯着屏幕，一字一句念出邮件内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人情的冷暖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知道，之前凭借能力和履历获得的地位，在资本丛林里一文不值。
所有的安全感、资源、体面，不过是利益的镜花水月。
半小时后，林骁东打电话给张浩然。
“浩然，是我。”
“……骁东？”
对方的声音有些诧异，更多的是迟疑。
“你现在在哪？”
“还在那家共享办公室。
怎么，想我了？”
林骁东深吸一口气，“出来见一面，喝杯咖啡。
现在就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张浩然沉默片刻，幽幽道：“你那边……我看新闻了，没事吧？”
林骁东笑道：“你都知道了？
看来这世界跑得比我想象的快。”
“骁东，你没事找我，就是有大事。
以前你帮过我，这次你说怎么办，我陪你。”
二人约在公司附近路边小馆。
张浩然胡子拉碴，眼圈有些发黑，神色虽然憔悴，但见到林骁东时，依旧咧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别看我现在这样，亏着你上回才没被人打死。”
林骁东苦笑，把事情原委简要说了一遍。
张浩然一边听一边猛抓头发，最后愣愣道：“你打算从哪儿下手？”
“我辞职了。”
林骁东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眼神平静而坚定，“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自由身。
无论前途多难，我必须杀出一条路来。
我想——重新创业，这次不为谁，只为自己。
你还愿意跟我吗？”
张浩然没立刻回答，他盯着林骁东的眼睛，良久，才重重点头：“算我一个。
你做东风，我做轮子，咱哥俩总能拼出来点什么。”
林骁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仍藏着三分警觉。
“但浩然，这次不只是创业那么简单。
我们面对的，是彻底的打击和围剿。
资金断裂，人脉清零，市场名声没了，连以前的团队都不敢靠近。”
张浩然点燃一支烟，吧嗒一口，“怕什么？
反正从底层爬惯了。
我欠你的，还给不完。
这种烂摊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压力！”
“这不是义气用事。”
林骁东凝视着他，“我需要你带着技术研发团队。
新项目要抓住风口，必须有技术底子。
你有想法吗？”
张浩然若有所思，“现在正热的，是AI、新能源、健康医疗，还有短视频新媒体。
可这些都得烧钱，没钱怎么玩？”
“我想过。
先筹一轮起步资金，做出PoC（最小可行产品），再找天使轮融资，靠成效说话。
我们还有优势，就是眼下别人不敢碰我们，反而没人拦路。”
林骁东快速分析，一边在纸巾上写字，一边布置轮廓。
“明天我们成立项目小组，从原来团队里挑几个老兄弟，有多少拉多少，不够人我亲自去谈。
张浩然，你陪我一起疯一把，还怕亏个人情吗？”
晨曦己经完全浸透窗外，天光明亮如洗。
林骁东放下纸巾，双手交握，终于露出一抹真正的笑。
张浩然把烟蒂按灭，站起身，拉过林骁东的手，狠狠拍了拍。
“好，咱哥俩这次，就从废墟里杀出来！”
就在这时，林骁东手机又震动。
来电显示：苏芷兰——新媒体集团副总裁，林骁东在金融圈的关键对手兼盟友。
电话接通后，苏芷兰的嗓音坚定而冷漠。
“林骁东，听说你家出事了。
我没有什么同情。
但如果你想重新布局，你可以联系我们集团。
我们也许能帮你，但，这得看你的本事。”
林骁东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清晨的车流。
他清楚，眼前的每一次交锋都比从前更加凶险。
可是人生到此地步，己经没有丝毫退路。
“好，苏芷兰。
我会考虑，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挂掉电话，他看向张浩然。
两人没有再多言语。
彼此都明白，无论朋友、盟友、对手，所有关系都将在这场风暴中被彻底洗牌。
而林骁东的资本征途，才刚刚真正拉开帷幕。
阳光里，林骁东站起身，身影被拉得极长。
他拾起那份命运的清单，在尘埃落定之处，朝着未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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