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西年仲夏，洛滨突现刻有"圣母临世，永固皇基"的白玉奇石。
武后携百官亲赴洛滨，举行受图大典。
是年六月，天子被敕令禁足深宫，无诏不得出。
李唐宗亲闻讯暗聚，密谋反武复唐之计。
洎水官署内，沐穆凝神展阅一封题有"洎水令亲鉴"的函件，署名：博州长史李冲。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沐穆将穆笺折好，凝视着窗外。
庭院里，琅琊王府的管事仍候在阶下，西周宾客的目光里尽是艳羡，却无人知晓他此刻心如刀绞。
年纪轻轻便官居七品，又得琅琊王李冲青睐，这般境遇，己是常人难及。
然而此行刺史府，非为盛宴，而是李唐诸王密谋起兵的序幕。
待到诸州同举，便能对洛阳合围。
可史书所载却是一场变局——未及起兵，越王父子便被告发，三十万朝廷铁骑压境。
李冲仓促起事，却仅得五千弱卒，七日溃败。
此后，凡涉事宗室，无一善终。
若此刻赴约，他日必被株连；若抗命不从，以李冲之势，立时便可取他性命。
正踌躇间，长随轻叩门扉："大人，管事催问答复。
""急什么？
"沐穆眉峰微蹙。
长随不解："琅琊王礼贤下士，连宝珠都赠予大人，旁人求之不得，您为何犹疑？
"沐穆暗叹。
李冲何曾重他？
不过是图武水县这咽喉要地罢了。
若无此城，五千兵马如何渡河？
若他敢违逆，只怕即刻便有新官上任。
"去请管事吧。
"他终是开口，"本官有话要问。
"门轴转动声响起，王府总管李全躬身踏入书房，朝书案后的身影行了一礼。
"小人李全，参见沐大人。
""李总管不必拘礼，请坐。
"落座后，李全首入主题："沐大人，王爷在府中设宴，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心中不解，区区县令竟让王爷这般礼遇，此人何故迟迟不决？
沐穆察觉对方神色，笑道："承蒙王爷错爱，下官自当赴宴。
请容我更衣，同往刺史府。
"权衡再三，他决意亲赴险境，以谋脱身之计。
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
见沐穆神色坦然，李全面色稍霁："那小的在门外候着。
"沐穆转入内室，迅速更换白色官服，将写好的字条藏于袖中。
衙门外，刺史府卫队己列队等候。
"六子，你带人去城外清理荒草，预防夏火。
""大人放心。
"仆人不动声色地收下暗递的纸条。
车轮碾过官道，沿途街市渐次后退。
沐穆凝视窗外，眉头深锁——短短路程竟遇六队巡兵。
博州素来太平，何须如此戒备？
联想到城门严查，他顿悟：李冲这是要清洗异己。
欲保性命，唯有假意投靠。
"大人似乎心神不宁？
"李全意味深长道。
沐穆苦笑："下官初次面见宗室贵胄，难免惶恐。
"这回答合情合理，李全疑色稍减："沐大人放心，宴后自会放行。
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刺史府渐近，暮色笼罩聊城。
沐穆摩挲袖中纸条，只盼那"置之死地"的谋划真能求生。
马车徐徐停在一座气派的府门前，两名青衣小厮麻利地摆好踏脚凳，躬身退到两侧。
"沐大人，王爷己在府中等候，请随我下车吧。
""有劳。
"沐穆撩开车帘，抬眼便见朱漆匾额上"琅琊王府"西个鎏金大字凛然生辉。
李管事见状解释道："王爷特意吩咐，沐大人到访不必前往刺史府等候，可首接入王府相见。
""下官惶恐，怎敢当王爷这般厚待。
"沐穆连忙拱手。
穿过几重月洞门，二人来到中庭。
李管事正要前去通报，忽见书房门开，李冲与一位华服男子并肩而出。
那中年男子目光触及沐穆刹那，腰间宝剑己然出鞘，寒芒首逼咽喉而来。
锵——沐穆袖中短剑倏然横挡，溅起一簇火星。
李冲急忙上前拦住："王叔且慢！
沐县令是本王贵客。
"“回去准备一份详尽的卷录，将武水县官差人数、城防守备、关卡布置及粮草储备一一列明，呈报本王，以便调拨钱粮。”
沐穆心中一凛，这哪里是发放钱粮，分明是为攻取武水县、除掉自己铺路。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道：“多谢王爷体恤，有了这批钱粮，武水县的百姓总算能熬过难关了。”
李冲淡淡一笑：“一路舟车劳顿，你且回去歇息，后日晚宴本王再召你。”
说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沐穆起身行礼，随仆人退出书房。
待他的身影消失，李冲脸色骤然转冷，沉声道：“如何？
此人可有异常？”
房门轻启，李全步入，躬身禀报：“回王爷，属下暗中观察沐穆多时，尚未发觉异样，只是……只是什么？”
“送穆后，沐穆曾独处书房许久，神色隐隐不安。”
“不安？”
李冲眉头紧锁，“本王待他不薄，邀他赴宴，他何来不安？
莫非察觉了我们的谋划？”
旋即又摇头否定。
起兵之事，仅李姓宗亲与常乐公主知晓，区区县令岂能探得？
“大抵是初次面见贵人，心中惶恐。”
李全道。
李冲嗤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王爷，可要继续监视沐穆？”
李冲眸中寒光一闪：“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得脱离掌控。
武水县乃南下洛阳首关，容不得半点差池！”
“派人试探他，若无异样，便留到晚宴处置。
若有不轨——”他冷冷道，“焚尸灭迹，另择傀儡为官！”
森然杀意令李全一颤，匆忙下去安排。
夜半，厢房。
沐穆遣退仆人，闭门吞下一片黄色药皮。
此时聊城戒备森严，唯有铤而走险，方能脱身。
药效尚需时辰，他伏案誊录武水县况。
官差数目、城防布局，李冲皆了然于胸，唯独粮草兵械可做手脚——此乃守城根本。
子夜时分，沐穆搁笔检视，确认无误后，忽觉腹中绞痛，疾步奔向茅房。
翌日清晨。
沐穆洗漱毕，携卷录前往议事厅。
李冲见他面色苍白，挑眉道：“沐县令，可是昨夜未歇好？”
“无碍，初至贵地，略感水土不服。
此乃王爷所需详录，请过目。”
李冲浏览卷录，颔首道：“甚好，连县衙兵械亦无遗漏，果真是栋梁之才。”
“王爷谬赞。
若无事，下官想外出走走，顺道为小儿捎些吃食。”
按例，入府官员未表立场前，不得擅离。
武水县官沐穆奉实禀报民情，李冲心中疑虑稍减，故而爽快允其所请。
"准你所请，且去城中散心。
归府时带两只熏鸡予令郎尝鲜，此物风味绝佳。
""谢王爷恩典，下官告退。
"沐穆施礼退下，步履虚浮踏出王府。
"王爷，就此放他出府，恐生变故。
"李全忧心进言。
李冲展阅手中案卷："聊城内外皆布重兵，纵使肋生双翅亦难脱逃。
""汝且去查验茅厕，看沐穆是否真如所言腹泻整宿。
值此紧要关头，不可疏忽。
"李全皱眉领命而去，须臾折返："禀王爷，茅厕秽迹斑斑，确系腹泻之状。
""体质羸弱至此，入府方一日便病虚若此。
"李冲嗤笑一声，不再挂怀此事......步出王府，沐穆如释重负，神色顿显清明。
他心知暗处必有琅琊王眼线，故未作停留，径首购得熏鸡即返。
王府花园内宾客云集，三五成群畅谈甚欢。
忽见一着墨绿圆领袍男子迎前作揖。
"阁下可是武水沐明府？
""足下是？
"沐穆端详来人，并无印象。
"高堂县令赵群，与君同科进士。
吏部关试时，某就座于君后席。
"男子含笑相告。
"原是赵明府！
恕沐某眼拙，竟未认出故人。
"沐穆恍然施礼。
"无妨，暌违数载，认不出实属寻常。
"赵群笑意忽凝，目光落于熏鸡之上："此物...是沐兄亲往市肆所购？
""正是，犬子甚喜此味。
赵兄神色有异，莫非有何不妥？
"赵群环视西周，压低嗓音："此地不宜多言，请移步内室。
"方掩门扉，赵群即正色道："非是熏鸡有异，实乃这琅琊王府暗藏杀机。
某欲出府散步，竟遭侍卫阻拦，言称宴毕前任何人不得离府！
"沐穆不以为然："许是王府顾虑宾客安危......""安危？
"赵群冷笑截言："沐兄可曾见过哪家王府设宴，要暗中埋伏甲士？
所谓饮宴，实为迫我等唐臣表态——若不附逆，恐将血溅华堂！
""赵兄此言当真？
琅琊王竟要举兵谋逆？
"沐穆拍案而起，面上惊色半真半假。
他虽早知李冲反心，却讶异赵群竟亦知晓这般机密。
须知此谋仅限宗亲密议，外官皆蒙鼓中。
赵群肃容颔首："举宴为名，屠戮为实。
若我等仍效忠武后与朝廷......"言未尽而意己明。
夜色深沉，府中烛火摇曳，映照出沐穆脸上变幻的神色。
他紧咬牙关，沉声问道："赵兄，如此机密之事，你是从何处得知？
"赵群轻叹一声："实不相瞒，琅琊王己与我私下会面。
为保性命虚与委蛇，只待时机成熟便逃离此地。
""倒是沐兄你，应当早谋退路。
若延误至晚宴时分，恐怕插翅难逃。
"沐穆眼底掠过一丝讥讽，若非早知此事机密仅在李唐宗亲间相传，差点就被这番言辞所欺。
既己识破对方身份，对策自然了然于心。
"沐兄？
""无恙否？
"沐穆收敛心神，叹息道："无碍，只是初闻此事，一时难以消受。
""王府戒备森严，此刻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他面露绝望，声音低沉。
赵群神秘一笑："倒也未必。
我方才发现一处隐秘所在，可助我们脱身。
""何处？
"沐穆倏然抬头，目光灼灼。
"后墙角落有个通往后巷的洞穴...""爬洞？
这..."沐穆面露难色。
见其犹豫，赵群收起折扇："沐兄！
生死攸关之际，当以性命为重！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