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光

索兰世界的晨雾总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在机械联邦的核心城市“铁砧”，这种味道被放大到了极致——煤炭燃烧后的硫磺气息混着蒸汽机排出的油污味，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弥漫，与尚未散去的雾气纠缠成一张黏腻的网，贴在每一栋钢铁建筑的窗棂上。

艾瑞克·温特用袖口擦了擦实验室的玻璃，视线穿过朦胧的水汽，落在远处纵横交错的铁轨上。

一列蒸汽火车正喷吐着白汽，像一头钢铁巨兽般缓缓驶入车站，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哐当”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又在发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瑞克转过身，看到导师伊莱亚斯正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铜框眼镜，镜片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

这位老机械工程师总是这样，仿佛永远睡不醒，却能在摆弄那些复杂的机械零件时，展现出惊人的专注。

“抱歉，导师。”

艾瑞克连忙低下头，“我在想昨天那个齿轮的咬合问题。”

伊莱亚斯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枚锈迹斑斑的齿轮翻来覆去地看着：“想有什么用？

动手试试才知道。

对了，昨天让你整理的那些旧图纸呢？

我记得里面有一张关于‘永动引擎’的设计草图，或许能给我们一点启发。”

艾瑞克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墙角的铁皮柜。

那些旧图纸是上周从联邦档案馆的地下室里运回来的，据说属于一位百年前的机械天才。

大部分图纸都己经泛黄发脆，边缘甚至出现了霉变，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他蹲在地上，费力地从柜子最底层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刚打开盖子，一股更浓烈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那不是霉味，而是一种类似铁锈和某种未知植物混合的奇特味道。

“找到了吗？”

伊莱亚斯在工作台前喊道。

“快了，导师。”

艾瑞克一边答应着，一边在箱子里翻找。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一叠厚厚的羊皮纸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把那叠羊皮纸抽出来，发现最上面的一张纸上，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机械结构，而在结构的中心位置，镶嵌着一块菱形的晶体，晶体周围用暗红色的墨水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那些符号扭曲盘旋，像是活物一般。

“这是什么？”

艾瑞克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从未在任何机械图纸上见过这样的符号，更别说这种镶嵌着晶体的设计了。

联邦的机械设计向来崇尚简洁实用，所有的零件都有明确的功能和原理，像这样充满神秘色彩的图案，更像是秘仪议会那些神秘学家才会使用的东西。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实验室的窗户被吹得“哐当”作响，桌上的图纸被风吹得西处飘散。

艾瑞克下意识地伸手去按住那些图纸，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一盏油灯，灯油洒在桌面上，溅起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一张散落的图纸。

“小心！”

伊莱亚斯惊呼着扑过来，试图用拐杖拍打火焰。

但己经太晚了，火苗顺着桌布迅速蔓延，很快就烧到了艾瑞克手中的那叠羊皮纸。

艾瑞克慌忙把羊皮纸扔在地上，用脚去踩灭火苗，就在他的鞋底接触到那张画着晶体的图纸时，图纸上的暗红色符号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幽幽的红光。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从地面涌来，顺着他的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艾瑞克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沸腾起来，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低语，那些低语杂乱无章，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他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浮现出与图纸上相同的暗红色符号。

“艾瑞克！”

伊莱亚斯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艾瑞克模糊地看到导师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眼镜都掉在了地上。

他想告诉导师自己没事，却感觉意识正在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实验室的墙壁在融化，钢铁的桌椅变成了缠绕的藤蔓，窗外的蒸汽火车幻化成一头长着翅膀的巨兽，天空中的雾气凝聚成一张张模糊的人脸，那些人脸无声地嘶吼着，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沸腾的感觉终于渐渐消退，耳边的低语也消失了。

艾瑞克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他抬起手，发现那些暗红色的符号己经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你怎么样？”

伊莱亚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些符号……”艾瑞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向地上的羊皮纸，那张画着晶体的图纸己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个焦黑的角落，只有那块菱形晶体的轮廓，还隐约可见。

但奇怪的是，他总觉得那块晶体似乎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了一道印记，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看到它的形状，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微弱能量。

“导师，”过了好一会儿，艾瑞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不知道。”

伊莱亚斯沉默了片刻，弯腰捡起地上的焦黑纸片，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残留的痕迹，突然，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些符号……是‘禁忌咒文’。”

“禁忌咒文？”

艾瑞克愣住了，“那不是秘仪议会才会使用的东西吗？

怎么会出现在机械图纸上？”

“不知道。”

伊莱亚斯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张图纸绝不属于那位机械天才。

或许……这些旧图纸根本就不是来自联邦。”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艾瑞克，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联邦的巡查队。

你明白吗？”

艾瑞克点点头，心里却充满了疑惑。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刚才那种奇异的力量，那些诡异的低语，还有脑海中那块挥之不去的晶体印记，都在提醒他，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不该触碰的秘密。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黄铜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一只眼睛的图案，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艾瑞克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出了那个图案，那是暗影同盟的标志。

“伊莱亚斯教授，”为首的黑衣人开口了，声音经过面具的过滤，变得沉闷而沙哑，“我们接到举报，说你私藏了禁忌物品。

现在，我们需要检查一下你的实验室。”

伊莱亚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挡在艾瑞克身前：“你们没有搜查令，我有权拒绝你们进入。”

“搜查令？”

黑衣人冷笑一声，“在铁砧城，暗影同盟的命令就是搜查令。”

他挥了挥手，另外两个黑衣人立刻上前，开始在实验室里翻箱倒柜。

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金属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本整洁的实验室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艾瑞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那些黑衣人似乎在寻找什么特定的东西，他们的目光不断扫过工作台和铁皮柜，甚至连地上的灰烬都没有放过。

当其中一个黑衣人走到那个装着旧图纸的木箱前时，艾瑞克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这里有发现。”

那个黑衣人突然喊道，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叠没有被烧毁的羊皮纸。

为首的黑衣人走过去，接过羊皮纸快速翻看着，当他看到其中一张图纸上的某个标记时，面具下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伊莱亚斯身上，“教授，这些图纸是从哪里来的？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比如……一块晶体？”

伊莱亚斯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艾瑞克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果然是冲着那块晶体来的。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晶体的存在？

难道昨天在档案馆的时候，就己经被他们盯上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

那是一种极其悦耳的声音，像是山雀的鸣叫，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听到鸟鸣声，为首的黑衣人突然脸色一变：“该死，是自然之盟的人！

撤！”

三个黑衣人迅速收好羊皮纸，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实验室。

艾瑞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窗外传来几声急促的破空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他跑到窗边，看到那三个黑衣人己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在他们的胸口，插着几根细长的木箭，箭尾还带着翠绿的叶子。

一个穿着绿色斗篷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斗篷的边缘绣着银色的藤蔓图案。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艾瑞克的目光，转过头来，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而精致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雾蒙蒙的街巷深处。

艾瑞克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暗影同盟的追杀，自然之盟的援手，还有那张神秘的图纸和那块从未见过的晶体……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入了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漩涡。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艾瑞克。”

伊莱亚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机械工程师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艾瑞克的手上，“你刚才身上出现的符号，说明你己经和那个东西产生了联系。

无论那是什么，它都己经把你卷了进来。”

艾瑞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刺痛的感觉。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依旧弥漫的晨雾，突然想起了那些低语，那些扭曲的符号，还有那个屋顶上的绿色身影。

索兰世界的神秘，似乎在这一刻，向他掀开了冰山一角。

而他知道，从自己触碰到那张图纸的瞬间起，平静的生活就己经结束了。

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一条充满荆棘与迷雾的道路，而他必须走下去，因为他己经没有退路了。

实验室外，蒸汽火车的鸣笛声再次响起，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冒险，奏响了序曲。

而远处的秘仪议会高塔上，一面绣着金色太阳图案的旗帜，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