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天漏了，但是家中依然闷热，话剧团宣传科干事王金力刚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妻子李慧的声音就切了过来，盖过了雨声：“就知道吃！
热死了，空调都坏了三天了，还没修好，你现在赶紧去修！”
王金力吞吞吐吐：“我咨询过了，是室外机的事情，明天我找个师傅……明天？
今天我们娘儿俩就得热死！”
李慧把碗筷一推，声音又拔高一度。
“哪有那么热，下着雨呢！”
王金力不服的小声嘀咕。
但是窗外一丝风也没有，确实热，他也热得首淌汗。
闺女在电视机前补刀道：“爸爸，我热！”
李慧用她那双电眼死盯着王金力，以至于王金力感觉到了灼伤的疼痛。
他弯腰从杂货柜底下拖出工具箱。
又找了根尼龙绳，谄媚地笑道：“老婆，我去修，把这绳子拴在腰上，起个保护作用，你帮我看着啊！”
老房子的空调室外机就在窗户下方，嵌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里。
雨水顺着墙皮往下淌。
他探出大半个身子，豆大的雨点立刻砸了他一头一脸，眼前一片模糊。
脚下的拖鞋打了滑，他慌忙抓住窗框，心脏咚咚首跳。
铁架子湿滑，扳手也使不上力，那拧死的螺丝纹丝不动。
这时，屋里传来电话声，李慧丢下王金力和绳子，毅然决然去接电话了。
一个炸雷响起，王金力受了惊吓，一个没踩稳，整个人都悬空了，幸好还有绳子。
但那只是根闺女学攀岩时用的尼龙绳，闪电中，王金力清晰地看到绳子咔嚓断了。
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雨声，还有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半声惊叫：“咿呀！
他重重砸在什么东西上，骨头差点散了架，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像是摔进了堆破烂里。
眼冒金星，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他懵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没死，也没掉到一楼的水泥地上——身下是湿漉漉的、软中带硬的不知道什么杂物，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和一种陌生的、清雅的香。
楼上，自家阳台的灯光依旧亮着，李慧的影子在光里闪了一下，然后，窗户砰地关死了。
“谁……谁在那儿？！”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王金力一个激灵，挣扎着想坐起来，手按到一片湿滑的绸缎，自己竟然躺在行头堆里。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楼下邻居的露台上。
原来在楼下住着的老张搬了新居，这房子应该租给了其他人。
角落里有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只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长发女人的轮廓。
光线勉强照亮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湿透的黑发黏在颊边，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嘴唇在闪电中异常鲜红，瞳孔里全是骇然。
她身上……穿着戏服。
像是民国样式，更扎眼的是，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翻卷了边的剧本，封面上《日出》两个大字。
王金力脑子里一团乱麻，慌忙道歉，解释自己是楼上掉下来的，不是贼——可那女演员却像是突然认出了他，或者说，认定了他。
她往前微微挪了半步，用戏腔道：“我见过您，您姓王，是剧院宣传科的，邱院长说派个人来和我对词，就是您对吧？”
“是。”
王金力忍不住的上下打量那女人，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窗棂，仿佛要将这座城市的所有秘密都冲刷出来。
“停！
这里你的情绪应该再饱满一些。”
女演员林小雨突然用纤细的手指轻点剧本，“陈白露此时不仅是悲伤，更有一种决绝。
你演潘月亭，得演出奸诈与算计。”
王金力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咽了口唾沫，大脑中都是重影的林小雨。
实在想象不出该如何演出奸诈与算计，只是张着嘴，大口喘气，像是一条搁浅的鱼。
林小雨撒娇道:“快些，尝试一下啊！”
王金力人快炸开了，嗓子又干又痒，刚要开口，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如惊雷般炸响。
门开的刹那，李慧像一阵狂风卷进屋内。
看看王金力，又看看林小雨，越看越气，指着王金力鼻子，怒道：“让你修空调，你倒好，跑到这里躲清闲，亏我还满世界找你！”
王金力结结巴巴：“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
李慧怒不可遏：“不小小心掉狐狸洞了？”
林小雨清清嗓子：“大婶儿，你把话放尊重些！”
李慧猛地扑上前去，指甲眼看就要抓到林小雨的脸。
王金力一个箭步插进两人之间，慌乱中他只想分开扭打在一起的妻子和同事，却不知怎么手肘一抡，正中李慧右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慧踉跄着后退，难以置信地捂住迅速肿起的眼眶。
王金力的手僵在半空，林小雨倒吸一口冷气。
只有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出令人心慌的节奏。
李慧哭道：“离婚！”
王金力大喊一声：“啊”，忽然推开二人，跑得无影无踪......第二天一早，话剧院门口炸开了锅。
李慧的母亲，那位以泼辣著称的退休老教师，带着七八个亲戚堵住了大门。
她手里举着的纸板上，“道德败坏”西个大字墨迹淋漓。
“都来看看啊！
话剧院的员工王金力！”
老太太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钉子，“半夜跟女演员厮混，还动手打老婆！
老婆说他几句，就夜不归宿，这是什么德行？”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手机镜头闪烁如星。
王金力站在人群中央，脸色古怪。
院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老太太坐在正中，一字一顿：“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坐在这不走了！
还要找记者，让全社会都评评理！”
王金力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垂下头。
院长邱阿圆赶紧打圆场：“老人家，...也许是误会。”
“我呸！
不是误会！”
丈母娘不依不饶，“大家都来看看啊！
这个王金力，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干的是什么勾当！
跟我女儿结婚十年，现在嫌弃她人老珠黄了，找个年轻的胡闹！”
“没有的事！”
王金力急得满头大汗，“昨天是在排戏，不是胡闹...”老太太不依不饶：“那你后来去哪里了？”
王金力想说话，终于没说出来。
糟糕的是，他瞥见窗外有几个年轻人悄悄举起了手机，明显在录像。
“今天你们领导必须给个说法！”
丈母娘越说越激动，“要么开除那个小狐狸精，要么让王金力和我女儿离婚，他净身出户，房子和闺女都归我女儿。
否则的话，我天天来闹。”
王金力看着岳母唾沫横飞的愤怒面孔，又回头看看剧院同事们幸灾乐祸的目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就在他快要晕倒的时候，邱阿圆的电话响了，邱阿圆不耐烦地接听：“哪里？”
忽然间正襟危坐，紧张道：“对，是话剧院。
您是派出所？
王金力，对，他是我们单位的职工。
您说他昨晚见义勇为，解救被绑架的儿童？”
全场肃然，邱阿圆放下电话，激动地对王金力的岳母道：“老太太，感谢您家培养的好女婿，他昨天晚上没干坏事，反倒是立了大功。”
最新评论